临时指挥帐内,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众人裹着大衣,聚集在土系灵兽制作的土桌前。
卷轴一样的第三代青圭鉴悬浮空中,屏幕显化出的地图上,山川地形与受灾区域清晰可见,红绿两色交错分布,清晰地标注着各地救援进度。
宋州司等人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他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叹道:“今日我才算真切体会到这星灵玉简的妙处。”
“若此地百姓人人皆有玉简绑定,何须我等这般漫山遍野、大海捞针的盲目搜寻?即刻便能定位受困之人的位置,救人效率倍增。”
蒋稆正凝神看着地图,闻言挑眉:“知足吧。即便如此,也比神尊未降临的时候好太多了。”
“搁在那时,这种天灾,莫说有这等搜救技术,旧明官府能派几个胥吏来瞧一眼,都算皇恩浩荡了。”
“谁会在意寻常百姓的死活?更遑论如此兴师动众,调兵遣将前来救援?”
帐内一时沉默,旧日官吏的漠然与颟顸,他们大多亲身经历过。
蒋稆的副官俞舟,手指在青圭鉴光幕上点划,仔细核对着信息,接口道:“星灵虽无法精确锁定无玉简者的位置,但通过对比之前村落的与图与人员聚集的大致范围,也能推断出人员可能存在的区域,总好过盲目乱找。”
他指着地图上几处变绿的区域,“地震波及的范围甚广,除营地所在的镇子外,周边尚有二十多个村落受泥石流冲击。镇子及附近十个村的搜救已基本完成,目前集中力量在剩下的十个村子和几处零散山户。”
宋州司想起一事,问道:“旧明官府那边可有人来?”
俞舟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讥诮:“毫无踪影。那边可没咱们这手段,消息传过去就得五六天。”
“我们的人虽然已经给了通知,但根据星灵传来的消息,汉中府府衙如今自顾不暇,官署的官吏有的想投靠我道场,有的观望扯皮。还有瑞王府那些人拖后腿……啧啧……再加上这大雪封山,道路难走,等他们的人赶到,怕是五六日之后了。”
蒋稆听到嗤笑一声:“汉中府南郑县那一带是瑞王藩邸,朱家那些宗室子弟享惯了泼天富贵,岂甘愿俯首,做我道场治下的寻常百姓?自然是能拖一日是一日。”
宋州司闻言,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也是。尝过道场带来的便利与安稳,若让我再回到从前那般朝不保夕、如履薄冰的日子,我也是不愿的。”
一旁的方正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是宋州司的副官,与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知根知底,嘟囔道:“你可拉倒吧宋秀才,你那时好歹还有个功名在身,家里尚有几分薄田,算哪门子的流民?真正活不下去的,是那些地里刨食却颗粒无收的农户。”
宋州司摆了摆手,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带着几分唏嘘:“秀才功名?旧明苛政之下,功名亦如废纸,若非被逼得没了活路,谁愿意铤而走险,跟着张献忠那厮造反?所幸又遇道场崛起,给了我等一条真正的新路啊。”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面带忧色,“也不知陕北老家如今怎样了。李自成、王自用他们不肯归附道场,依旧占着那片黄土塬,纷争不断……也不知何时,天下才能真正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
帐内几人闻言,皆是默然。
还是蒋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快了。以我道场如今之势,这一天不会太远。”
已是深夜,万象殿偏殿的灯火未熄。
窗外鹅毛大雪未有片刻停歇,反而愈下愈急。
张潇一立于青圭鉴前,密切关注着各处救援传来的每一道讯息。
救援进展、伤亡数字、物资消耗……一条条信息流转不息。
转头望向窗外白花花的一片,她的眉头越锁越紧。
这雪毫无止境之意,不仅极大阻碍了救援,更让工部的危房修缮与道路疏通难以进行。
寻常百姓家的取暖过冬,此刻想必更是艰难。
目前灵性值虽然随着救援进行暴增,但灾难不断,各处都伸手要资源,一时升级也……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星灵玉简微微震动,一条来自华阴药局的讯息弹出:周颜等人已苏醒,伤势无碍。
张潇一心中稍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
华阴药局,特护病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周颜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逐渐回笼,昏迷前那山崩地裂、泥石奔涌的可怖景象在脑海一闪而过,她记得自己为推开一名年轻吏员而被汹涌的泥浪吞噬,全身剧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她下意识地微微活动一下手脚,却惊讶地发现除了些许乏力,竟无半点疼痛,仿佛那场重伤只是一场噩梦。
视线偏移,她瞥见床边伏着一个身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竟是刘茂,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周颜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许久没有人如此关心她了。
她微微一动,想要抬手抚平刘茂的眉心。
却未想刘茂立刻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血丝和未褪的惊慌。
当看到周颜睁着眼睛看他,他顿时喜出望外,声音都带着颤:
“颜…颜颜!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几乎是弹起来的,手足无措地想碰她又不敢。
周颜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呆子,自然是好了。若还不好,怎能睁眼瞧见你?”
一句“呆子”,带着几分亲昵的嗔怪,让刘茂的脸颊瞬间红透,手足无措,只会重复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悬了两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喜悦的情绪让他显得有些笨拙。
他见周颜脸色仍有些苍白,忙道:“你昏睡两日,定是饿了!我娘…我娘得知你出事,特意炖了鸡汤,让我一直温着带来。”
说着,他转身走到一旁的小泥炉边,手忙脚乱地拿起布巾垫着,揭开陶罐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既有鸡肉的肉香还有药材的清苦,混合到一起,让周颜馋的肚子立马响了起来。
刘茂小心地盛了一碗,端到床边,递过去时还不忘叮嘱:“小心烫。”
周颜接过温热的陶碗,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也流入了心里。
她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尝了一口。鸡汤炖得火候极足,汤汁醇厚,鸡肉酥烂,还带着当归、黄芪等补气的药香,恰到好处地驱散了身体的虚弱感。
“很好喝!”她抬眼看向紧张注视她的刘茂,真心实意地道,“替我多谢伯母,费心了。待我再好些,定亲自登门道谢。”
刘茂见她喜欢,脸上笑意更深,连连点头:“你喜欢就好,我娘知道定会高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腼腆,“你…你喜欢就好。”
周颜看着他每次在自己面前就容易脸红、言辞笨拙的样子,与平日户部那个精干谨慎的刘主事判若两人,只觉得有趣又暖心,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刘茂更窘了,耳根都红透,眼神飘忽不知该往哪儿放。
周颜止住笑,眼神柔和,语气带着几分认真的打趣:“也多谢你,权卿。”
“权卿”二字一出,刘茂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头,整张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漫上了一层红色。
这字是他祖父早年所取,寓意“权衡轻重,卿相之才”,他极为珍视,虽未弱冠,但在家中和至交好友间偶尔也会被称呼。
此刻从周颜口中听到,带着别样的亲昵与郑重,让他心跳骤然失序,一时竟忘了呼吸,只傻傻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