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伸手按住想要浮起的阴瞳——那灼痛像有火炭在眼眶里滚,是冥途能力即将觉醒的前兆。\"穿。\"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龙气最克阴物,不穿这个,我连站到陛下跟前的力气都没有。\"
墨兰的手指在系裙带时又抖了抖。
她记得三日前沈青梧在冷灶翻找时,指甲缝里全是黑灰;记得昨夜她跪在香案前画符,血滴在符纸上滋滋作响;更记得方才裴太医来送药时,那药碗里飘着的不是寻常药香,是混着檀香的腐气——那是镇压阴魂怨气的味道。
\"才人,喝药吧。\"裴仲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抱着个青瓷药罐,罐口的白气裹着苦香,在夜风里散得极慢。
作为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令,他向来端方,此刻眼底却浮着层青黑,是连续三夜守着沈青梧的阴瞳记录脉案熬的。
沈青梧转身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温的,刚好入口。
她垂眸看了眼碗底沉着的褐色药渣,突然轻笑一声,将整碗药汁顺着袖管倒进阴玉符里。
符面\"未知主谋\"四个字被血药一激,腾起缕极淡的幽蓝微光,像是有什么在符里呜咽。
\"才人!\"裴仲言急得往前跨了半步,又硬生生刹住脚——他记得前日沈青梧说过,阴玉符是冥途的锚点,需得用带生气的东西滋养。
可这药是他用三年野山参配的,专为补她耗损的阳气...
\"裴太医,今夜我要在龙气底下开冥途。\"沈青梧将阴玉符重新别进袖中,指尖抚过符面,\"阳气留着要撑结界,这药...不如喂给那些等了三年的魂。\"
裴仲言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劝。
他望着沈青梧转身时裙角翻起的银纹,突然想起昨夜她在静室画符时说的话:\"冥途不是法术,是债。
我欠地府的,那些冤魂欠我的,总得有个地方清账。\"
风又大了。
檐角铜铃\"叮\"的一声脆响,惊得墨兰差点撞翻妆台的脂粉盒。
沈青梧抬眼望向院外——月光被乌云遮了大半,远处夜昭阁的飞檐在云影里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
\"该走了。\"她摸了摸发间的乌木簪,簪头\"郑\"字刻得极深,是从冷灶第三块砖下挖出来的。
三日前她翻找时,那砖缝里还粘着半片焦黑的指甲,是郑伯被灌蚀心散时,挣扎着抓进砖缝里的。
夜昭阁的门是沈青梧自己推开的。
殿内烛火通明,却半点热气都透不出来——萧玄策坐在主位,龙袍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案前一道金光流转的结界正缓缓收拢,将整座殿的气机锁得严严实实。
\"才人来得巧。\"萧玄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朕听说你近日夜出静室,宫人说静室后巷夜夜鬼哭。\"他指尖叩了叩案上那半页《换命录》,\"朕不信虚妄,但你若真通幽冥...今夜,召一魂来,说一案,朕便信你。\"
满殿的妃嫔命妇都屏住了呼吸。
孙尚仪缩在角落,袖中《换命录》烫得她掌心发红——那是三日前沈青梧焚窗纸时,从胡道人魂魄里逼出来的残卷,此刻卷上\"癸亥生人,七日内魂归地府\"的血字,正随着萧玄策的话音隐隐发烫。
沈青梧往前走了三步,离萧玄策的龙案只剩丈许。
她左眼的纱布被殿内暖气烘得发痒,阴瞳在纱布下灼灼发亮,将殿内每个人的气数看得一清二楚:崔尚宫的气数是团暗红,缠着根黑丝;萧玄策的气数是金红,却在命门处凝着团紫雾——那是《换命录》里说的\"血引\"。
\"陛下要证据,我便给证据。\"她停住脚步,单眼隔着纱布望向萧玄策,\"但若魂来,真相刺耳,您可敢听?\"
话音未落,她抬手拔下乌木簪。
簪头\"郑\"字在烛火下泛着暗黄,是被灶灰浸了三年的颜色。
沈青梧指尖在簪尖一划,血珠顺着簪身往下淌,滴在青砖地上,\"啪\"的一声溅起细小的血花。
\"往生咒,渡亡魂。\"她低诵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一个是她的,一个是从地底钻出来的,\"生前债,死后偿,阴司簿上有名章。\"
殿内的铜炉青烟突然扭曲起来。
原本直直往上飘的烟柱,先是打了个旋儿,接着慢慢凝成个人形:佝偻着背,喉间缠着道黑线,脸上的皮肤焦黑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肌肉——正是郑伯。
\"老奴郑伯,叩见陛下。\"鬼魂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三年前腊八,尚食局进的腊八粥里有毒。
老奴查出来是崔尚宫盗换了贡参,用山参充数,参须里掺了蚀心散...崔尚宫带人堵了灶房,灌老奴喝了半壶蚀心散,烧了老奴的尸首,骨灰埋在灶底第三块砖下。\"
\"胡说!\"崔尚宫突然尖叫着跪了下来,\"你个死厨子也配攀咬我?
陛下明鉴,老奴冤枉——\"
\"住口。\"萧玄策的声音比冰还冷。
他盯着那团青烟凝成的鬼魂,龙气从体内缓缓溢出,像根无形的绳子勒住沈青梧的脖子。
沈青梧的七窍瞬间渗出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玄色宫裙上,将银线冥纹染得通红。
但那团青烟却纹丝未动。
沈青梧咬着牙,阴瞳的光穿透纱布,在殿内织出张淡蓝的网——那是冥途的结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阳气在像流水般往外淌,每多撑一刻,就离死更近一步,可她的嘴角却翘了起来。
\"陛下想看的,是我能不能召魂。\"她的声音带着血沫,\"还是想看...这宫里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鬼?\"
萧玄策的龙气突然收了。
他望着沈青梧脸上的血,又望着那团还在说话的青烟,突然笑了:\"好个沈才人。\"他挥了挥手,殿外的小太监立刻上前,\"送才人回清梧阁,太医令随行。\"
沈青梧踉跄着往外走,玄色宫裙拖在地上,血滴在青砖上连成串。
她路过崔尚宫身边时,那女人正被两个侍卫架着往外拖,哭嚎声撞在殿墙上又弹回来。
墨兰从后面追上来要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她能感觉到,袖中的阴玉符在发烫,方才那缕青烟消散前,曾对着符纸微微一拜。
夜昭阁外的月亮又露出来了。
沈青梧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前世做赶尸人学徒时,师傅说过:\"月亮是阴间的灯,照见阳间的恶。\"她摸了摸发间的乌木簪,簪头的血已经干了,凝成块暗红的痂。
清梧阁的门在她眼前越来越近。
墨兰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带着哭腔:\"才人,您慢些...\"裴仲言的脚步也急了,药箱在他怀里撞得咚咚响。
沈青梧的眼前突然黑了一瞬,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清梧阁的檐下。
\"墨兰,扶我...\"她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物就开始旋转。
最后一刻,她听见墨兰的尖叫,和裴仲言撞开院门的声音。
月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青梧闭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今夜,她欠地府的债,总算还了一笔。
可那些藏在更深处的鬼...
黑暗中,阴玉符突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