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起居注》残卷上流淌时,沈青梧的指尖正沿着\"换腹子\"三个字的墨迹游走。
宣纸纤维刺得指腹发疼,像在提醒她这不是虚妄——前朝那桩被鲜血浸透的秘事,终于要见光了。
\"素纱。\"她低唤一声,守在门边的素纱立刻掀帘进来。
无面巡使的面纱在夜风中轻颤,露出一双幽绿的眼:\"主子。\"
\"查太常寺卿周延章。\"沈青梧将残卷推过去,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如鬼火,\"他祖父周承礼,靖难三年任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专管皇家仪轨。
换腹这种逆天改命的局,得有懂阴阳术数的礼官操办。\"
素纱的手指在残卷边缘顿住:\"要活证还是死证?\"
\"活的太容易改口。\"沈青梧扯了扯被冰甲冻得发硬的袖角,心口第五道冰裂纹正沿着锁骨往喉间爬,\"查他近三年,每逢九月廿七——靖难换腹那日,周府后宅可曾有童男童女失踪。\"
素纱点头退下时,沈青梧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发出冰裂的脆响。
这具身子的阳气正像漏沙般流逝,可她不在乎——周延章这种把血祭当家常便饭的东西,多活一日都是对地府的羞辱。
三日后子时,清梧阁的铜鹤香炉突然冒起青雾。
沈青梧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被阴气染成青灰色的夜空。
她抬手按在心口,冰裂纹顺着掌纹爬上手背,刺骨的寒意从骨髓里涌出来:\"冥途,开。\"
月光突然凝结成霜,在她脚下铺出一方银白的场域。
沈青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白已完全被墨色浸透——那是冥途开启的征兆。
她指尖掐诀,空中突然响起百道童声的呜咽,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血祭我命,续你富贵!\"
第一声哭嚎炸开时,周府的琉璃瓦在震颤。
沈青梧望着虚空里逐渐显形的魂影:百来个孩童,小的不过三四岁,大的也才七八岁,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们的手指齐刷刷指向周府正厅,那里有个穿绯色官服的身影踉跄着撞开大门。
\"周大人这是做什么?\"沈青梧的声音混着阴阳两界的回响,在周府上空炸响,\"是被孩子们的哭声吵得睡不着?\"
周延章抬头的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见半空中悬浮着自己的祖父——那个他记忆里总板着脸翻礼书的老头,此刻正跪在一堆烧了一半的黄纸前,对着空气叩首:\"陛下放心,此子既换,真诏必焚,因果由老臣一人担。\"
\"不可能!
那夜只有我祖父和先帝......\"周延章踉跄着后退,被门槛绊得摔在青石板上,\"你、你用了什么妖术?!\"
\"妖术?\"沈青梧的冷笑裹着阴风吹过周府的朱漆门,\"你祖父烧真诏时,那些被你拿来祭血的孩子,可曾说过'妖术'二字?\"她抬手一挥,空中的魂影突然加速——周延章看见自己三年前的身影,正掐着个男孩的脖子按进血盆里;两年前的自己,举着桃木剑刺进女孩的心口;去年的自己,在血祭坛前笑着说\"今年的血更纯\"......
\"不!
不!\"周延章突然疯了似的去抓自己的头发,\"那些都是弃婴!
是没人要的......\"
\"弃婴就该被祭天?\"沈青梧的声音陡然冷如冰锥,\"地府的生死簿上,可没写'弃婴'二字能抵命。\"她心口的冰裂纹又裂开一道,第六道寒霜顺着衣襟爬出来,\"周延章,你祖孙三代的罪,该审了。\"
百道童魂突然发出尖啸,裹着血雾朝周延章扑去。
他瘫在地上,看着那些半透明的小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看着祖父的魂影在他面前重复着焚诏的动作,终于崩溃地吼道:\"是!
是我祖父换的皇子!
是我烧的真诏!
那些孩子......那些孩子......\"
他的嘶吼被晨钟截断。
早朝时,沈青梧站在婕妤的队列里,看着周延章被两个侍卫架着拖上丹陛。
他的官服皱成一团,脸上全是抓痕,看见萧玄策的瞬间突然挣开侍卫,跪行到御阶前:\"陛下!
臣有罪!
臣祖父当年......当年换了皇子,焚了真诏!
臣、臣为保家族,用童男童女血祭......\"
满朝哗然。
御史大夫的朝笏\"当啷\"掉在地上,礼部尚书的脸白得像纸,连站在龙椅后的大太监都忘了垂眸。
萧玄策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中,最后落在沈青梧身上。
她垂着眼,指尖还凝着未散的霜——那是冥途留下的痕迹。
\"退朝。\"萧玄策的声音像块冷铁,\"沈婕妤,随朕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刚关上,萧玄策就甩了茶盏。
青瓷碎片擦着沈青梧的鬓角飞过,在墙上撞得粉碎:\"你竟敢私设阴庭,审判朝廷命官?!\"
\"他犯的是天律。\"沈青梧迎着他的怒火往前走了一步,冰甲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祭童男童女,折阳寿换富贵,地府有法,冥途有证。
臣妾不过是执契者,代行审判。
陛下若觉得不妥......\"她抬手,指尖的霜花突然凝结成影,周氏祖孙血祭的画面在空气中浮现,连那男孩临终前瞪圆的眼睛都清晰可见,\"不妨派钦天监来查,看这是幻术,还是魂证。\"
萧玄策盯着那团血影,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去碰,指尖穿过影像时,竟真的沾了一手冰凉的\"血\"。
\"你到底......\"他的声音低下来,\"是什么人?\"
\"臣妾是沈青梧,大胤婕妤。\"沈青梧退后半步,心口的冰裂纹又深了一分,\"也是地府契者。
陛下若信因果,便知臣妾所为,不过替天行道。\"
殿外传来更楼声。
萧玄策盯着她半面覆霜的脸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好个替天行道。\"他转身走到案前,提起朱笔在密令上圈了两圈,\"即日起,婕妤沈氏所审之案,许其先行执契,三日内呈报。\"
沈青梧垂眸,看见密令上的字迹未干:\"许判官代审,皇权不涉阴司。\"
\"谢陛下。\"她福了福身,转身时心口突然一阵剧痛。
冰裂纹第六道已经爬满左胸,那里有团东西在蠕动,像条活物正啃食她的心脏——那是契约的代价在提醒她,每审一桩案,离死期就近一日。
回清梧阁的路上,素纱突然从阴影里闪出来:\"主子,冷宫偏殿今早发现个宫女,七窍流黑血,身上有......\"她顿了顿,\"有冥途的寒气。\"
沈青梧的脚步顿住。月光落在她染霜的袖角上,像落了层新雪。
\"带路。\"她摸了摸心口蠕动的异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我的审判簿上,又要添新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