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祠地底渗出的红水在砖缝里爬了三日,宫里头一个起夜的老嬷嬷在储秀宫后巷撞着了怪事——七个值夜的小宫女挤在廊下打颤,每人怀里都抱着个空襁褓,嘴里念叨着“九婴哭墙”“血池中央立着她”。
老嬷嬷的铜灯照过去,那些宫女的眼白泛着青灰,像被抽干了生气的纸人。
“掌事姑姑!”素纱的夜行衣掠过廊角,她腰间悬着沈青梧给的镇魂铃,此时正攥着个宫婢的手腕。
那宫婢额角浮着淡红丝线,像活虫似的往发际线里钻,“方才在冷宫墙根截的,她们梦游时都往那堵塌了半截的墙走,怀里还揣着……”她掀开宫婢的衣襟,露出里面塞着的、沾着胎脂的破布。
沈青梧站在储秀宫檐下,月光把她袖间的冥途纹照得发青。
她伸手碰了碰那宫婢额角的红丝,指尖刚触到,那丝便“嘶”地缩了半寸,像被烫着了。
“不是血线种的余毒。”她垂眸,腕间的封针随着动作轻响,“是新长出来的。”
素纱的刀在袖中嗡鸣。
她跟着沈青梧见惯了阴祟,可这回总觉得有双眼睛藏在暗处,专挑着她们查探的空隙刺过来。
“昨夜乔答应房里又闹了。”她压低声音,“稳婆说她梦里产子,醒了被褥上全是血,可肚子里根本没东西——像是魂魄被剜了块肉。”
沈青梧的手指在袖中蜷紧。
她想起三日前用冥途探识海时,阿阮的残魂突然剧烈震颤。
那是她从血线种里救出来的小宫女,魂魄藏在冥途最深处,此刻边缘却焦黑如被火烤过,“是有人在啃噬梦境里的魂魄。”她转身往自己的偏殿走,素纱跟着,靴底碾过满地碎琼乱玉般的月光,“去取梦引符的材料,我要进乔答应的梦。”
偏殿里燃着沉水香,沈青梧解开发间银簪,在案上凝出一层薄霜。
她的指尖沾着霜花画符,符纸在霜上慢慢显形,青灰色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蛇。
“阿阮的魂在抖。”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霜还冷,“她藏在冥途最里面,能伤她的……”符纸“啪”地碎裂,霜花簌簌落进铜炉,“是藏在梦里的东西。”
素纱抱来一摞卷宗,都是近月来宫中焚毁的画作记录。
“匠作司说上个月淑妃娘娘病中烧了幅《九婴图》。”她翻出半张焦黑的画纸,边缘还沾着炭灰,“我在灰烬堆里找了半夜,就剩这半幅。”
沈青梧接过画纸。
九婴的眼睛在焦黑里格外清晰,黑得像要把光吸进去。
她咬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画眼上,冥途在识海里轰然震动——
淑妃的影子浮出来,披头散发跪在血池边,怀里抱着个无面的婴孩。
婴孩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细若蚊蝇的哭嚎:“娘,饿……”淑妃的指甲抠进池边的砖缝,血顺着指缝往下淌:“阿娘找吃的,阿娘找……”
“她没走。”镜中突然浮起烬娘的影子,她的声音像烧过的纸,“她藏在梦里,靠别人的梦活。”
沈青梧猛地抬头,镜中烬娘的魂影正在变淡,像被什么力量抽走。
她反手攥住画纸,指节发白:“素纱,去乔答应那里。”
乔答应的寝殿里飘着血腥气。
她缩在床角,脸色白得像纸,手死死捂着肚子,指缝间渗出血来。
稳婆战战兢兢地退到门边:“娘娘这是……中了邪了。”
沈青梧掀开被子。
乔答应的小腹上有青紫色的指痕,像是被人从里面抓出来的。
她伸手按在乔答应额上,冥途之力顺着指尖渗进去——那女子的魂魄正被一根红丝牵着,悬在体外三寸,随时要断。
“抓住我。”她低喝一声,冥途在识海展开,像张黑色的网。
乔答应的魂魄晃了晃,终于被网兜住,“素纱,拿我的血。”她割破指尖,血珠掉进床头的安神汤里,“喂她喝下去。”
子时三刻,沈青梧坐在乔大应床前,闭目入定。
血引顺着茶汤渗进乔答应的识海,她的神识跟着钻了进去——
血雾弥漫,九面高墙环立,墙上嵌着的婴儿头颅齐声哀哭。
中央血池里,立着个穿黑袍的身影,面容与她一模一样。
那身影抬起手,九道红丝从血池里窜出来,缠上周围的婴儿头颅。
“你夺我子,便替我守梦。”黑袍人转过脸,嘴角咧到耳根,“永世不醒。”
沈青梧的神识剧烈震颤。
她想退,却发现红丝正往她识海里钻。
“冥途,收!”她咬着牙念咒,识海里的冥途虚影突然展开,像把刀砍断红丝。
“咳!”她睁开眼,喉间腥甜翻涌,黑血溅在床幔上。
右臂的黑纹逆着血管爬到肩胛,心口的冰裂纹又多了一道。
素纱扶住她:“娘娘?”
“烧了那幅《九婴图》。”沈青梧抹了把嘴,“现在。”
匠作司的焚化炉里,焦黑的画纸腾起火苗。
婴儿的啼哭声从火里冒出来,撕心裂肺。
素纱举着铜盆,看着灰烬突然聚成一行血字:“九百梦,方可生。”
“九百……”沈青梧盯着那行字,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她眼底一片冷光,“她要吃够九百个梦。”
乾清宫里,萧玄策捏着茶盏的手突然一紧,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他摸向心口,龙气锁魂钉的位置渗出血来,黏在龙袍上。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他望着跳动的火苗,低笑一声:“沈青梧……你在朕的后宫里,到底要翻出什么浪?”
承恩祠的井边,那宫女的血眼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她额角的红丝又往前爬了半寸,沿着宫墙,往储秀宫的方向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