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学宫破土动工的热潮尚未平息,一股强大的寒流便从国子监席卷而来,直扑朝堂。
太极殿内,气氛凝重。国子祭酒孔颖达(此时尚未完全倒向支持学宫)手捧笏板,神情肃穆,声音抑扬顿挫,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
“陛下!臣等冒死进谏!贞观学宫之设,名为广开才路,实则祸乱圣学根基!将算学、格物、百工之术,公然列于圣贤经义之侧,此乃本末倒置,尊卑不分!长此以往,天下士子必趋利忘义,弃孔孟之道如敝履,专研奇技淫巧以图利禄!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国将不国啊,陛下!”
他身后,站着十几位国子监博士、太学博士以及部分清流言官,个个面色沉痛,仿佛大唐的根基下一秒就要崩塌。他们的奏疏如同雪片般堆在李世民的御案上,核心论点只有一个:学宫重“术”轻“道”,败坏学风,动摇国本!
侍御史王珪(太原王氏)适时出列,语调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孔祭酒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陛下励精图治,求才若渴之心,臣等感佩。然,教育乃百年大计,关乎社稷根本。学宫所授百工之术,纵有微末之用,岂能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道相提并论?若令贩夫走卒、匠作之徒皆可登堂入室,与士林清流同列,置我千年礼教、门第尊卑于何地?此风一开,天下必将礼崩乐坏,纲常紊乱!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或令学宫专研经义,方为正途!”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门阀维护自身特权的私心,巧妙地包裹在“维护礼教纲常”、“忧国忧民”的外衣之下,极具煽动性。不少中立的大臣也露出了犹疑之色。
魏征站在队列中,眉头紧锁,内心天人交战。他赞同陛下打破门阀垄断、选拔寒门英才的初衷,这是真正的“为万世开太平”!学宫免除束修、提供食宿,更是泽被苍生的仁政。但是…将那些“奇技淫巧”抬到如此高度,与经义并重,甚至单独设科,这确实挑战了魏征所信奉的儒家“重道轻器”的传统理念。他担心陛下过于急进,反而会适得其反。
李世民(陈默)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理解魏征的挣扎,更看穿了王珪等人维护特权的本质。他目光扫向一直沉默的孔颖达(另一位大儒,同名但此时态度不同)。
“孔爱卿(颖达),你亦为当世大儒,执掌弘文馆,对学宫之事,有何见解?”李世民点名问道。
孔颖达出列,姿态沉稳,斟酌着言辞:“启奏陛下。臣以为,孔祭酒(另一位)与王御史之忧,不无道理。学问之道,当以经义为本,明德修身,此乃立人之基。然…”他话锋一转,“陛下高瞻远瞩,洞察古今之变。强盛之国,岂能徒有道德文章而无富国强兵之实学?算学可明赋税、理钱粮;格物可究天理、利民生;百工之术,更是筑城修路、制器强兵之基!老臣以为,‘经义为本,实学为用’,二者或可并行不悖?关键在于学宫如何引导士子,使其知晓,习练百工,非为图利,乃为报国利民,其心亦需以圣贤之道滋养。”
孔颖达的态度相对开明,试图在传统与现实之间寻找平衡点,提出了“经义为本,实学为用”的折中方案。这代表了朝中一部分务实派官员的想法。
“哼,巧言令色!”国子祭酒孔某冷哼一声,“实学为用?用之何处?不过是诱使士子沉溺于雕虫小技,忘却圣人大道!孔颖达,你身为圣人后裔,竟也如此糊涂!”
眼看两派儒生就要在朝堂上争执起来。
“够了!”李世民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帝王威仪尽显。
“朕设立贞观学宫,意欲何为?是要培养只会空谈道德、手无缚鸡之力、不通世务的腐儒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心上,“贞观之治,需的是能臣干吏!能兴修水利、富庶百姓者,是不是能臣?能改良农具、多打粮食者,是不是能臣?能设计坚城利炮、抵御外侮者,是不是能臣?能妙手回春、活人性命者,是不是能臣?!”
他每问一句,那些反对者的脸色就白一分。
“算学不明,如何丈量田亩,厘清赋税,充盈国库?格物不通,如何改良器械,省时省力,造福万民?百工不兴,如何修桥铺路,建造屋舍,打造兵甲?没有这些‘实学’,尔等口中的‘大道’,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何谈治国平天下?!”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意已决!贞观学宫,经义实学,缺一不可!孔颖达‘经义为本,实学为用’之言,甚合朕意!此八字,当为学宫立学之训!再有妄议学宫根本、阻挠兴学者,视同抗旨!退朝!”
说罢,李世民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大臣。
魏征看着陛下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国子祭酒和王珪等人,长长叹了口气。陛下的决心和道理,他都明白,但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他握紧了手中的笏板,心中有了决断:他无法完全认同学宫的形式,但他会以谏臣的身份,确保学宫不偏离“利国利民”的初衷,同时尽力弥合陛下与守旧势力之间的裂痕。
翌日,一副由李世民亲笔题写、笔力遒劲的匾额被送到了热火朝天的学宫工地——“贞观学宫”!匾额下方,镌刻着八个稍小却同样有力的大字:“经义为本,实学为用”!这八个字,如同定海神针,也如同宣战的檄文,宣告着新学与旧学的碰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