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入夏,麦浪翻涌着金黄,刚过麦收的村落里,百姓们本还盼着魏王李泰推行的常平仓新政能带来实惠 —— 往年粮贱时,谷价低得能让农户赔本,粮贵时又被豪强炒到天价,如今官府承诺 “贱籴贵粜”,还管布帛、盐铁,不少人都等着日子能安稳些。
新政推行之初,京兆府的官差确实带着账簿下乡了。他们按 “亩产三石、留足口粮” 的规矩,挨户登记余粮,以每斗百文的价格籴入,比去年粮商给的八十文高了不少,农户们纷纷挑着粮袋往临时粮仓送,连渭水边的码头都堆满了待入仓的麦袋。官府还在长安、咸阳等城设了 “调剂坊”,布帛按市价九折收、盐按官价稳供,一时间,西市的布肆老板们都不敢随意抬价,百姓们暗自赞道:“魏王这新政,真是替咱们着想。”
可没过一月,风向就变了。京兆府司仓参军王怀,是早年投靠李泰的旧部,为了在新政里做出 “亮眼政绩”,竟暗中勾上了长安豪强柳氏。麦收后农户们正准备卖粮,柳氏的家丁就带着人挨村 “游说”:“今年天旱,后续怕是要缺粮,不如先把粮存到柳家粮仓,等价高了再卖。” 实则暗地里压价,每斗只给九十文 —— 比官府承诺的低了十文。等农户们被说动,大半余粮都进了柳家粮仓,王怀才带着官差 “按规籴粮”,此时市面上余粮已少,官价反倒被压到了八十五文,比柳家给的还低。
更糟的是粮贵时的乱象。入伏后关中偶降暴雨,渭水涨水冲了几处粮囤,粮价刚有抬头的迹象,柳氏就借着 “防汛” 的由头,把囤积的粮食藏进了地窖,市面上粮源骤减。百姓们等着官府粜粮平抑价格,王怀却拖着不发,直到粮价涨到每斗一百八十文,才慢悠悠打开官仓 —— 可此时柳氏已提前以一百七十文的价格抛了大半粮食,赚得盆满钵满,等官仓粮食入市,价格只跌回一百五十文,比新政前的高价还高了二十文。百姓们空等一场,只能对着空了的粮袋叹气。
布帛与盐的调控更是乱象丛生。华阴仓本存着去年从江南调运的上等蜀锦,色泽鲜亮、质地细密,是准备在秋冬布价上涨时投放市场的。仓守将赵安却与长安布商勾结,夜里用马车将蜀锦偷偷运出,换成了一批边缘起球、色泽暗沉的残次布帛。等调剂坊按 “平价” 售卖时,百姓们拆开布卷,才发现全是次品,找官差理论,却被以 “仓储损耗” 搪塞过去。盐的调控也没好到哪去,官府按 “每人每日一钱” 的量供应,可底下官差却暗中加价,每斤盐多收五文,还把粗盐里的泥沙筛出来重新掺回去,百姓买回去的盐,煮菜时能沉淀出半碗土。
长安西市的胡肆里,粟特商人康延正捏着酒杯叹气,酒液里的葡萄香都压不住他的愁绪。“以前咱们从河西贩布来长安,一匹蜀锦能赚三十文,如今官府直接从江南调运,本钱比咱们低三成,还按平价卖,咱们进的布帛根本卖不动!” 他身边的年轻胡商阿罗憾也附和:“盐更没法做!官府把控了渠道,咱们从突厥那边换的青盐,连西市的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城外偷偷卖,还得防着官差抓!”
坐在角落的老成商人石万年,捻着花白的胡须,喝了口胡酒,低声道:“魏王殿下怕是真想做件利国利民的事,可下面的官啊……” 他摇了摇头,“经本是好经,就是念经的和尚嘴歪了。你没见京兆府那些官差,最近穿的绸缎,都是华阴仓里的蜀锦吗?”
这些乱象,早被百骑司的探员看在眼里。一份密报悄无声息送进御书房,上面写着王怀勾连柳氏、赵安置换布帛的具体细节,连时间、地点、牵涉的银两都写得明明白白。李世民坐在案前,手指捏着密报边缘,眉头渐渐拧起 —— 他何尝不知新政执行的漏洞,只是李泰力主推行此政时信心满满,如今出了乱子,正好看看他会不会主动察觉、主动纠错。
李世民翻了翻桌上的奏折,将这份弹劾密报夹在一份关于关中水利的普通奏折里,拿起朱笔,只在密报末尾批了 “知道了” 三个字,便推到了一旁。他望着窗外的天色,指尖轻轻敲击案面 —— 若李泰能及时发现问题、严惩贪腐,便是有担当;若视而不见,那这 “理政之才” 的光环下,恐怕就藏着纵容与短视了。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窗纱的轻响,伴着帝王深沉的观察与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