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河北道,魏州官仓的朱漆大门整日敞开,蒸腾的暑气里混着新麦的清香。这座能储粮百万石的官仓,此刻粮囤堆得比仓檐还高,金黄的粟米、雪白的小麦用麻布裹成圆囤,整齐排列在青石铺就的仓院里,阳光一照,晃得人眼晕。仓吏们戴着草帽,手持木筹穿梭其间,每清点完一囤粮食,便在竹牌上刻下记号,掷进铜罐里,清脆的 “当啷” 声此起彼伏。几名甲胄锃亮的士兵守在仓门两侧,腰间长刀出鞘半寸,目光警惕地扫过往来的粮车 —— 这些粮食将通过漕运先运至幽州,再转陆路送往前线,半点也容不得差池。
河南道的洛口仓更是热闹。作为连接大运河与黄河的枢纽,这里的漕船首尾相接,船工们喊着号子,将粮袋从船上卸到岸边的牛车中。牛车上插着 “东征军需” 的黄旗,车夫们挥着鞭子,赶着牛群往东北方向去,车轮碾过官道的车辙,溅起细小的尘土。仓外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厨役正支着大锅熬粥,给往来的粮夫、船工解渴,热气腾腾的粥香飘出老远,连路过的行商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从洛阳到幽州的官道上,运送军械的车队日夜不休。白日里,数十辆牛车连成一串,车辕上挂着红色灯笼,车斗里用油布盖着兵器,偶尔风吹过,能瞥见露出的环首刀刀柄、箭囊边缘的羽毛。车夫们头戴斗笠,腰间别着水囊,每隔十里便在驿站换一次马,连午饭都在车上啃干粮,只偶尔停下给牛喂些草料,便又挥鞭赶路。到了夜里,车队更显壮观,每辆车上悬着两盏马灯,昏黄的光带在黑夜里蜿蜒,像一条游动的火龙。驿站的驿卒们早已备好热水、草料,车队一到,便手脚麻利地换马、添灯,连话都顾不上多讲 —— 耽误了军需,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晋阳城外的军工坊,更是日夜喧嚣。风箱师傅光着膀子,脚蹬踏板,牛皮风箱 “呼嗒呼嗒” 地响,将炉火吹得通红,火星子溅到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铁匠们手持铁锤,喊着号子轮流砸向烧得发白的铁坯,“叮叮当当” 的锤声震得坊墙都在颤,不一会儿,一把泛着青光的环首刀便初具雏形,徒弟连忙上前,用冷水浇在刀刃上,“滋啦” 一声,白雾升腾。制箭坊里,工匠们坐在长案前,熟练地将羽毛粘在箭杆上,再装上铁镞,每十支捆成一束,放进木盒里。
最隐秘的是坊角的小院落,这里守卫比别处严密数倍,门口两名士兵持戟而立,连工匠进出都要验看腰牌。院内,几名老师傅正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的火药倒进油布袋,再用麻绳扎紧袋口,袋角印着红色的 “震天雷” 三字 —— 这是专门为东征打造的火药包,威力惊人,需专人看管。旁边的棚子里,“猛火油柜” 正被装车,这种能喷射石油的武器用铜打造,柜身缠着铁链,由两名壮汉抬上特制的马车,车帘一拉,便被士兵护送着往官道去,连车辙都被特意扫平,不留痕迹。
赵州的村落里,民夫的征召也在悄然进行。里正拿着名册,挨家挨户敲门,凡年满十六、不满六十的男丁,只要无重病、无独子,都要随队前往幽州修筑营垒。村民们虽有不舍,却也无人抱怨 —— 官府早已许诺,服役期间给家里免半年赋税,还会发粮米补贴,更重要的是,这是为了大唐打高句丽,是保家卫国的大事。民夫们背着铺盖卷,扛着铁锹、锄头,在里正的带领下集合,队伍浩浩荡荡往县城去,村口的老人们站在土坡上,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
长安西市的商户们也忙得脚不沾地。布庄的掌柜指挥着伙计,将一匹匹粗布、麻布打包,这些布要做成士兵的营帐、号服;粮铺里,师傅们将小麦磨成面粉,再做成便于携带的馕饼,烤好的馕饼堆得像小山,等着官府派人来运;甚至连铁匠铺都接到了订单,要打造上千把铁锹、斧头,供士兵们挖战壕、修工事。掌柜们一边盘算着账本,一边叮嘱伙计们 “手脚快点,别误了军期”,脸上虽带着疲惫,眼里却闪着光 —— 能为东征出份力,既是荣耀,也是商机。
整个大唐北部,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无声地高速运转。官仓的粮食、官道的车队、军工坊的兵器、村落的民夫、市集的商户,都被拧成一股绳,朝着 “东征” 这个目标奔去。暑气渐浓,官道旁的树木长得愈发茂盛,却掩不住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战味 —— 帝国的脉搏,正随着战争的临近,有力地跳动着,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化作席卷辽东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