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大会散了一个多小时了,王大山还坐在会议室里抽烟。折腾这么多天了,没查出来黎嘉濠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心急如焚。
他把几个民兵留下来单独开会,研究下一步怎么能加快速度,让黎嘉濠主动坦白交待。
“都给我听好了!”他把烟头往桌子上一碾,瞬间烟就被熄灭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必须打开突破口。”
“常红军,你带三个人去东山蹲守,正好能看到老丁头在猪舍的一举一动。郑红伟,你明天早上六点钟就把广播打开,就说... 就说有群众举报……”他的话还没说完,屋外传来了捶门的声音。
晚上九点多钟,吴桂花刚睡着就被尿憋醒了,她披个棉袄就哆哆嗦嗦地跑出来,蹲在栀兰家屋后的电线杆子下面。
她刚蹲下还没等尿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吱吱啦啦”地响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听到这种诡异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节奏,吴桂花怎么听都像是从机器里发出的。
她吓得一激灵,尿意全无。她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应该是从栀兰家仓房的方向传出来的。嘀嘀嘀……嘀嘀嘀……吴桂花越听越像电影里特务发电报的声音。
她吓得“妈呀”一声,拎着裤子就往队部里跑。
胡桂花又紧张又激动,跑到会议室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弯腰扶着膝盖直喘,睫毛上的冰珠随着喘息抖落:
“王……王司令……老黎家仓、仓房里有... 有发报声……\"她的头发散乱着,棉袄的扣子也系错了,说话的时候嘴都瓢了。
王大山的茶缸子 \"当啷\" 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步跨到女人面前,激动地一把攥住吴桂花纤细的手腕:\"你慢慢说,是啥样的声音?\"
吴桂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出来想找个地方尿尿,刚蹲到电线杆子底下,就听见他们家仓房里传来了‘嘀嘀嘀’、‘嘀嘀嘀’的发报声。”她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 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嘀嘀嘀、嘀嘀嘀……”吴桂花突然拔高嗓门。
她忽然抓住王大山的袖口,指甲快要掐进他肉里:“准是他们家的人在发报!王司令,你说老毛子的坦克能不能打过来呀?”
王大山一拍桌子:“太好了!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敌人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扯着嗓子宣布:\"全体集合!大家带上手电筒,带上绳子!今天晚上就是把他们家的仓房翻个底上,也要找出电台!出发——”
全队二十几个民兵们迅速集合,他们扛着“步枪”,拿着手电筒,排成两队朝着桅兰家的仓房跑去,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回我看你还老实不老实!”看着民兵跑远了,王大山点着一根烟,眼睛眯缝着,望着自己吐出的烟圈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嘴角挂着一丝得意。
零下三十度的夜,空气冻得发脆。队伍最前头的赵二虎摔了个狗啃雪,爬起来时棉帽丢了,后脑勺的头发瞬间挂上了冰碴儿,他却连疼都顾不上,
赵二虎在部队三年都没见过真特务,此刻,他只觉得肚子里有团火在烧。
桅兰把两上小的哄睡了,靠着火墙坐在炕上,给孩子们补衣裳,逸卿和筱媛看妈妈没睡,他们也没睡,躺在炕上互相猜着墙上的字。
“丁栀兰——,把你家的仓房门打开!”听见外面喊声,两个孩子吓得坐了起来。逸卿刚要下地,被栀兰按在了炕上,“你看好弟弟妹妹,不许出去。”
栀兰知道这又是来搜查的。她端着油灯走到外屋,门 \"吱呀\" 裂开条缝推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
在煤油灯的昏暗的光晕里,栀兰穿戴整齐,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
\"妈?\" 里屋传来孩童的声音。丁栀兰回头望了眼,逸卿和筱媛正扒着窗台往外看,她转回身时给孩子晃了一下头,两个孩子立刻缩了回去。
她看到外面齐刷刷地站着两排民兵,带头是赵二虎,也就是刚才喊话的那个。民兵们每个人身上都挎着“枪”,见栀兰出来了,呼啦一下把她围了起来,黑乎乎的枪口对着她。
栀兰心想,“看着挺吓人的,就是不知道这枪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而坚定,她淡淡地说:\"我家仓房没上锁。\"
”把仓房门打开!”赵二虎一脸阶级斗争地对着栀兰喊道。
\"我家仓房没上锁。\" 丁栀兰转身回到屋里,五六个民兵像一群饿狼似的,一起拥进了仓房,在里边东一下西一下胡乱地翻着,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光柱里全是被他们翻动杂物搅起的灰尘。箱子被推倒,杂物散落一地,各种物品碰撞的声音在仓房里回响。
这儿有东西!\" 李铁蛋的声音突然拔高。
他蹲下身,从一堆破棉絮里拎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时,民兵们的呼吸都凝成白雾 —— 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铁盒子,表面布满细密的炮线,那是逸卿跟煤矿的大叔家要来玩的。
\"哗啦——\",前面的人大喊:\"电台在这里!\"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了调。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
“都别动!”赵二虎把他前面的人都扒拉到一边,自己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
\"都让开!\" 他突然大喊,\"这玩意不对劲!\" 民兵们哗啦后退半步,赵铁柱的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
却不想用力过猛,整个人踉跄着摔倒了。他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盖在“电台”上面的那些东西一层一层挪开,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连空气也被凝结了一样。
盖在电台上面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把扫院子用的大竹扫帚,透过竹枝的缝隙,他们隐隐约约看到下面有一个深绿色的东西。而且四周还有一卷一卷的“文件”。
赵二虎激动地大喊:“别动!就是它!”几个人蜂拥而上,把大竹扫帚迅速扔到远处……
扫帚撞在墙上,“砰”一声撞到土墙,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原来压在扫帚下面的,是个用柴油桶改造的火炉,四周的纸是以前的旧报纸,用来引火的。
这种墨绿色的油桶,是一个圆柱形的大铁桶,专门装柴油的。在北大荒,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
春耕季节,拖拉机用油量大,空油桶扔得到处都是,哪个职工家都有三个两个的。
有的人家把它洗干净装杂物,有的人家装苞米瓤子。眼前这个油桶已经被改造成一个简易的铁炉子,上面还接着一节铁皮烟囱。
”都别看了!\" 赵二虎突然转身,棉胶皮靰鞡踩得雪地 \"嘎吱嘎吱\" 地响着,\"肯定藏别的地方了!给我挖地三尺地找!\"
民兵们重新散开,漫无目的地围着仓房转。丁栀兰靠着火墙坐在炕上,从窗帘缝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她想看看他们最后怎么收场。
赵二虎带着那帮民兵围着栀兰家的仓房转悠了一个来小时回去了。
他脸色铁青,低着头走在前面,跟谁也不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