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运动初期,这场原本聚焦于文化领域的革新运动,随着形势发展逐渐演变为一场大规模的群众运动。
为避免因过度激进的行为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与破坏,周总理在许多重要场合,多次作出 “要文斗不要武斗” 的指示 ,引导运动逐步走向理性和有序。
但是公公的问题一直没有明确说法,嘉濠作为黑五类在册人员,只要上面有新指示,就要被集中管理。好在现在不用被批斗了,大多数时间都能正常回家。
他不浪费在家的每一个晚上,想方设法地引导孩子们朝学文化的方向发展。
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饭围坐在炕上,健斌正读着他写给二叔的“信”,栀兰和嘉濠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突然,挂在墙上的小广播吱吱啦啦地响了,“现在开始播诵……指示,……”
桅兰的心 “咯噔” 一下,脸色沉了下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
突如其来的播报声,瞬间打破了土炕上的温馨。广播员的声音从小广播中传出,带着一丝断断续续的杂音,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晚上广播一响意味着什么,栀兰太清楚了。
她自言自语着,很不情愿地她开始给嘉濠收拾衣物和牙具。
“读信”活动中断了,几个大孩子悄悄地各干各的事去了。小慧婕忽闪着毛嘟嘟的大眼睛:“妈妈妈妈我还没‘念’妈妈妈妈……”
筱媛赶紧把慧婕拉到自己的怀里,“来,咱们叠灯笼玩好不好?”
“我要红的我要绿的我要黄的我还要……”她一直“要”到上不来气。
“行行行,一样颜色一个好了吧?”筱媛心不在焉地哄着她。健斌念完了给二叔的信,一声不响地坐在嘉濠的怀里,小眼睛一直跟着栀兰的手转来转去。
“放心吧,总有一天会好的,社会不能总这样。”面对栀兰的担忧,嘉濠每次都这样安慰她。
“现在形势好多了,至少不武斗了。他们也就是关我几天,在里头还能多学点‘最新指示’,风声一过我就回来了。”嘉濠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给栀兰和这个家注入了一丝信心。
“远的咱不说,你看潇技术员,被下放到加格达奇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他们比比,咱算是幸运的。”在栀兰和孩子们面前,嘉濠的态度一直都是这么乐观。
栀兰送到门口,把行李递给嘉濠,红着眼睛哀求道。“为了我和这几个孩子,你一定得挺住啊!”
“放心吧,你也一样,一定要坚持住。你要是倒下了,我在里边就更没有信心了。”嘉濠接过行李。
“你放心吧,咱俩都得好好的,我就要看看那些坏种有什么好下场。” 栀兰咬着牙,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与坚定。在这艰难的时刻,她只能用这样的话语,给自己和嘉濠打气。
王大山调走以的,队里很长时间没搞集中管制了。估计这次是上面又有什么政治活动了,才把这与黑五类沾上点边的人都集中到场部去“学习”。
嘉濠离开家已经一个月了,还是在刚去的头几天,他托人捎回一个字条,说他白天在粮库劳动,晚上在粮库临时宿舍住。三顿饭都在职工大食堂吃,告诉桅兰不用担心他,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如今又过去二十多天了,这个人如石沉大海,再无一点消息。栀兰常常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屋里胡思乱想,把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担忧和恐惧之中。
她担心嘉濠会生病,怕他在那个恶劣的环境里,生了病有没有人照顾他。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她却没来得及给嘉濠带夏天的衣服。她甚至想这个人会不会已经被他们折磨得受不了寻短见了……
栀兰坐在炕上越想越害怕,想立刻跑到场部去看看嘉濠,哪怕只是一眼,只要让她知道嘉濠还好好的,她就安心了。
栀兰刚下地穿上鞋,又无力地坐到了炕沿上,自己先打了退堂鼓。她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们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见嘉濠的。
那么,谁能代替我去呢?娘家的人肯定不行,他们要是去了,很可能会被那些人抓住把柄,从而惹来更大的麻烦。
婆家的人就更不用提了,嘉湛早在运动一开始就声明他和嘉濠不是亲兄弟,只是同姓而已。
亲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靠前,而外人又不敢随便相信,毕竟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年代,谁也不知道会因为哪一句话、或者是哪一个举动就会引火烧身。
桅兰绞尽脑汁,一个人坐在炕上默默地流着泪,想想自己和嘉濠襟怀坦荡,做了那么多好事,帮了那么多人,现在遇到了难处,连一个能靠上前的人都找不到。
她越想越伤心,又不敢大声地哭,她不想让大大、妈妈听到,怕他们跟着担心;也不敢让外人听到,怕被他们笑话,说她软弱。
哭着哭着,她突然情绪失控,在炕上打着滚,放声大哭起来:“老天爷呀,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那绝望的呼喊,仿佛要冲破这黑暗的夜空。
她太想知道嘉濠是不是完好无损,有没有生命危险。嘉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他倒下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不行,无论如何,我一定得找一个人替我去看看。桅兰在心中暗暗发誓。她鼓励自己说,“舍不出孩子套不来狼”,我一定要试一下。
她开始把以前跟嘉濠关系比较好的人,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又一个一个地排除掉。
渐渐地她发现,一个能找的人都没有。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 牛红霞。
年轻的时候,牛红霞是广播站的播音员。她身材高挑,浓眉大眼,两条乌黑亮丽的大辫子垂在身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一边一个深深的大酒窝,笑起来格外迷人。
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有文化,有胆识,有魄力,在马场,绝对是数得上的大美女。
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说话声音响亮,干净利落,做事更是豪爽大气,在桅兰心目中,她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但是栀兰和她也只是一般的交往,对她的了解多数是从嘉濠的口中知道的。文革开始以后,桅兰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从不主动跟人来往,跟她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但是牛红霞和别人不一样,每次见到桅兰,她都比以前更热情、更客气,这让桅兰从心底里对她充满了感激。
她认定了牛红霞是个仗义之人,就算是她帮不上忙,也绝对不会害嘉濠。眼下这种情形,红霞就是她心目中唯一的指望了。
她咬了咬牙,自己给自己打气:你一定要去试一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终于等到天黑了,可是外面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栀兰推开门看了看,她又把门关上了。
“这么大的雨,还算了吧,明天再说。”栀兰劝自己。但是她刚坐下,“不行,越早越好,万一……,我现在就去,明天她就能见到嘉濠。”
她鼓起勇气,趁着天黑,顶着倾盆大雨,一步一滑地往牛红霞家走去。
牛红霞是她现在的名字,文革以前她叫牛丽娇,这个美好的名字配着她娇艳的容貌,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青年才俊。
身为宣传重地的播音员,她为了配合政治斗争的需要,主动把名字改成了牛红霞。
红霞见桅兰浑身都被雨淋透了,急忙把她让进屋里,拿起毛巾一边给她擦头上的雨水,一边喊:“老王,快点倒碗热水来,老丁大姐来了。”
“老王”不过才三十来岁,在红霞面前就像个老大哥一样,听到红霞喊他,急忙去倒了一碗热水端给桅兰,“大姐,你顶这么大的雨来我家肯定有事,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听到小王的话,桅兰的心里一热,眼泪唰地一下就出来了。
牛红霞赶紧说:“大姐,你有啥事就说吧。在我这儿,你啥都不用怕。”
桅兰哽咽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惹上麻烦……”
“没事儿大姐,这件事我去办比别人都方便。你办放心吧,明天听我信儿。”还没等桅兰说完,红霞就毫不犹豫地主动答应了下来。
她说话时那种坚定和自信的语气,让桅兰感觉到了久违的亲切和亲人般地温暖。顷刻间,几年的委屈全都化成了泪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栀兰激动得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牛红霞家出来,雨停了。此时的她,心里别提多轻松了,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