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婕结婚以后,新婚的红绸还没从门楣上摘下,健斌就把她和筱媛都约到了啤酒厂的院里。
姐弟三个人在这里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家庭会议,商量给逸卿调转工作的事情。
健斌笑眯眯地说,“今天找你们来,是想商量一下大哥调转的事。”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里,三个人望着远处高耸的烟囱,都想起了逸卿和月华那对分居十年的夫妻。
当年逸卿结婚正值家里最艰难的时候,月华问他,“考不考虑调回哈尔滨的事?”
逸卿想了想说,“再等等,等弟弟妹妹大一点再说。”
这话他说了十年,月华从二十五岁等到了三十五岁。鹏鹏从一个白嫩嫩的小奶豆长成半大的少年。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机会从指缝间溜走,到现在,他想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弟弟妹妹陆续都长大了,他能脱开身了,可是接收单位却不好找了。谈了几单位,都看好了他的专业能力,可一看年龄就没有下文了。为此,栀兰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们。
“办成了?”慧婕的声音带着雀跃,手不自觉地拍着膝盖,“大哥总算能一家团圆了!”
慧婕她想起去年放寒假路过哈尔滨,特意去看月华和孩子。
老式单元楼的楼梯间没有灯,她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楼梯上去。推开门,见月华正踩着板凳换灯泡,瘦小的身子在椅子上晃得像片叶子,手里的螺丝刀差点掉下来。
“哎呀,慧婕来了?” 月华慌忙下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鼻尖还沾着墙灰,大眼镜片后面曲曲着两只眼睛。
“太好了!”慧婕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她在单位见过太多两地分居的家庭,可没有像大哥大嫂这样熬了十年还没调回去的。
“为了咱们这个家,大哥和大嫂分居十年,现在鹏鹏都上二年级了,连家长会都是他外公去开的。要是再不让大哥回去的话,太对不起大嫂和孩子了。”健斌吸了一口烟,深思着。
前一段时间健斌出差,顺路去看月华和孩子,月华跟他说起鹏鹏在学校被同学欺负的事,鹏鹏曾哭着问月华“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他感慨到,“十来岁的孩子,正是跟爸爸撒娇的年纪,可大哥一年到头回不去几趟,电话里除了‘听你妈的话’、‘好好学习’这两句话,都不知道该跟孩子说点啥。”
“是啊,大嫂一个人带鹏鹏太不容易了,我们支持大哥回去。”筱媛赞同地说道。
月华结婚的时候,本打算在家里多陪陪婆婆,可是还没待上一个月,就被单位叫回去参加考试。
这些年她又上学又生孩子,工作还特别要强,就她那个小身板,冬天在雪地里都能被大风吹跑,她硬是咬着牙扛过来,想想就叫人心疼。
“最要紧的是鹏鹏。”健斌说,孩子的成长关键期也就是初中这几年,所以我觉得咱们得动员大哥赶紧回去。”
筱媛叹着气说,“以前是没办法,现在不一样了。你们俩都成家立业了,舒婉明年就毕业了,凤武也长大了,总不能让大哥等到四十岁,连个安稳的家还没有啊。”
“大嫂这几年身体差了好多,尤其是她的眼睛,看东西越来越费劲了,医生说是黄斑区病变,眼底病变可不是小事啊。”
慧婕一提起月华就心疼得不得了,她每次上学或放假路过哈尔滨的时候,只要时间来得及,她都去看看她和孩子。
有一次,慧婕刚进大门,老远就看见月华她顶着大雪去邮局给逸卿寄棉衣,她怀里的大包袱到她的膝盖,在风雪中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那瘦小的身影在雪地里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树叶。
“大嫂,你这是——”慧婕急忙接过包袱。
“变天了,你大哥的棉衣还没给他寄过去。”
逸卿和月华结婚十年了,可是每年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兄弟姐妹都有目共睹,再晃三五年就四十岁了,大家都为他们着急。
“大哥现在的生活一点都不规律,整晚整晚不睡觉,坐在屋里拼命地抽烟,我担心他这样下去身心都会出问题的。”健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接着说:
“要是能把他调回去,三口人在一起正常地过日子,渐渐地把生活习惯调整过来,对他们的身体,对孩子的成长都有好处。”
健斌看大家意见一致,高兴地说,“明天我去找大哥谈。第一步,先让大哥回哈尔滨好好整休一下,有大嫂和鹏鹏在身边,他的心情也能好起来。”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找到接收单位,大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龄。另外,要是让他先回去,单位这边得安排好。”筱媛点头赞同,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他们单位正面临整合,不死不活的,业务都停了,谁丢了都没人找,他走的时候跟领导打个招呼就行。”健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说:
“接收单位的事,让大嫂和他们领导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合适,暂时找不到,先停薪留职也行。至少有大嫂和鹏鹏在身边,他能睡个踏实觉。依他现在这状态,再这么熬下去,人就废了。”
慧婕忽然笑了,好像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团圆时幸福美满的样子:
“大哥要是能回去,一家三口过上正常的日子,大嫂就不用在夜里抱着暖水袋等电话了,大哥也不用对着空屋子成宿成宿地抽烟了,鹏鹏也能天天跟爸爸勾肩搭背了—— 想想都觉得温暖。”
姐弟三人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他们都盼望着逸卿这样的日子能早一天到来。
健斌一攥拳头,“就这么定了。我去跟大哥大嫂商量,争取让大哥一家三口早日团聚。”
筱媛说,“我单位正好刚发年度奖金,这里有三百块钱,给你拿着,来回去哈尔滨坐车、住宿都需要花钱。”
慧婕也说,“我这里有点,先给你三百,明天再让二利给你送点,有备无患。”
健斌接过钱,心里沉甸甸的。这是姐妹们盼着大哥团圆的心意。他把钱小心地揣进内兜,仿佛揣着一团火,能把所有的困难都烧化了。
栀兰听说逸卿要回哈尔滨了,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筱媛劝她说,“妈妈,鹏鹏都十岁了,你还不想放大哥走?”
栀兰摇摇头说,“我不是不想让他回去,这些年啥事儿都依靠他习惯了,有点不舍得。一想到他要走,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
“妈妈你看,连小慧婕都结婚了,大哥一家三口到现在都没有个稳定的家,咱们应该支持他早点回去。你这样要是叫他看见的话,又该不忍心走了。”
栀兰他们刚搬来的第二年,省电教系统有个单位主动来调逸卿,说看中了他的技术。逸卿回家跟栀兰一说,娘两个坐在炕上哭了半宿。
逸卿红着眼睛说:“妈,我不走了。这个时候我就算回到哈尔滨也不放心,还得三天两头往回跑。”
栀兰当时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可这些年,她逢人就念叨:“是我耽误了我大儿子。”
栀兰擦了擦眼泪说,“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拦着,他早就调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