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搬走了,李嫂子去世了,原来和栀兰走得近的邻居,只剩张老师一家。她实在闷得慌,就去跟张老师唠嗑。
张老师性格可真好,她的男人除上班,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打麻将上,一会儿也不着家。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地里的,所有的活都张老师一个人干,但她一点也不生气,一说话就笑。
她跟栀兰像亲人一样无话不谈,心里有啥委屈都跟栀兰说。栀兰跟她也掏心掏肺,有啥心里话都跟她说。说完了,老姐俩心里都舒坦了,再继续干活。
张老师有时候问她,“孩子们不回来,你不想你那些孙子呀?”
栀兰总会嘴硬地笑着说:“不想,园子里这些活都不够我忙的,哪有时间想他们。”
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却酸得发疼:她怎么能不想?想得心都揪在一起,可想又有什么用呢?谁都没有时间回来看她呀。我就蹲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家里闲吃等死吧。”
她没事的时候,她就挨个想孩子,几天要是看不到谁,她就去他们家里看,她习惯了把儿女都看在眼前的日子。
栀兰今年62了,三、四年就眨眼的功夫,一晃就到。她怎么算,自己也没几年盼头了。她不图别的,就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多跟孩子们在一起,能天天看见儿女,看见她那帮可爱的孙子和外孙子们。
哪怕只是看一眼,她心里也能踏实些。若是一会儿看不见,心里就难受得厉害,有时候想得直掉眼泪。
鹏鹏离得太远,她知道想也没用,想也想不来。以前寒暑还能回来住一段时间,逸卿调回去之后,他们也不常回来,见面的时候就太少了。
小之源在跟前,随时都能去看看,去太勤了还怕人家烦。栀兰在家实在闲的没事,早上就去慧婕家帮伺弄伺弄菜地。
早上人家还没起炕,她就去敲门。小之源推开门一看,“哟,你又来啦。”
栀兰听着气笑了,骂到:“你奶奶的,我又来了,我是谁呀?我来不行啊?”
“姥姥姥姥,快进来吃饭。”之源一听栀兰骂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往屋里拽栀兰。
栀兰假装生气说,“不吃,我去园里干活。”把二利和慧婕笑得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
两个双子(双胞胎)又太小了,还是何物不懂呢。栀兰想了就跟着大伙一块去稀罕稀罕,也算解了点念想。
栀兰最想的就是宝宝和政儿,明明就在市里,可就是见不着面。所以她心里才难受。
宝宝上小学那几年,栀兰天天中午都给他做饭吃。这孩子是他爷爷奶奶带大的,特别会跟老人唠嗑。
每天中午,他们娘俩坐在炕桌上,能把一马勺地瓜煮疙瘩汤全吃完,两个人看看被吃得溜光的饭锅,都摸着肚子哈哈大笑,满屋子里都是暖暖的。
最有意思的是那次吃糖饼的事,栀兰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地骂一句“孬种孩儿”,在她心时,这昵称。
有一天中午,栀兰正在厨房给宝宝烙糖饼,正好饼熟了,孩子也回来了。
“姥姥,我回来了——”宝宝进门就喊。
”一边往外铲饼,一边说,“你看看姥姥烙的糖饼多么香!”
“谢谢姥姥。”宝宝拎着一张刚出锅的饼就往外走。
“在屋里吃,别掉地上。”栀兰喊着。
“没事,姥姥,我不能掉——”宝宝说着,脚步没停,就拎到院子里吃去了。
“姥姥,饼吃完了,我还要。”没到两分钟,宝宝就回来了。
“这么快吃完啦?”栀兰惊讶道。
“姥姥,我真吃完了。”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栀兰一听他“真吃完了”这话就不对,举起铲子吓唬他,“你说,糖饼是不是掉地上了?”
“你咋知道呢?”宝宝一下子就耷拉眼皮了。
“你奶奶的,还我咋知道的,我六十来岁了,心眼还赶不上你呀?快说,掉哪去啦?”
“扔了。”宝宝低着头。
“扔哪去啦?带我找回来去。”栀兰大声说。
“姥姥,不能吃了……”
“怎就不能吃了,把外面那层皮剥下来一样吃啊。你快带我去找出来,我吃。”
“在大木头底下……”大门旁边有一堆木料,宝宝没事总爬上去玩。
栀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木头堆跟前,怎么找也没找到。她回头看着宝宝。
“在沙子里……”宝宝低着头,小声地说。
“你奶奶的,你埋哪去了?快过来给我找出来!”。
宝宝这才抻抻悠悠地走到沙堆跟前,把饼扒出来拎到栀兰的手边,“姥姥……”
栀兰一看那个糖饼,浑身沾满了沙粒,跟被压扁的麻团一模一样。她扑哧一下被气笑了。
“我说你个小孬种孩儿唻,你一口也没吃,就给我掉地上了,掉就掉呗,你说你埋上它干啥?”
宝宝一看栀兰笑了,他也笑了,“我怕你看见生气……”
前些年,栀兰一天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没有精力带孩子。鹏鹏是月华去大连实习,没办法送回来一个月,宝宝是筱媛刚调到市里上班带孩子在家里住了一个月。
栀兰把猪都卖了以后,健斌和艳丽他们回来住了一年,政儿是栀兰带得时间最久的孩子。冬天屋里烧炉子,到处都是煤渣和炉灰。小政儿没事就拿着炉钩子玩。
一天下来,政儿的小手、小脸蛋,连两个小鼻孔都是黑的,造得浑身上下没个干净地方。
栀兰见政儿的小脑瓜特别聪明,平时话不多,但心里挺有数。有一次,她突发奇想:“这孩子脑瓜这么灵,我教他个字试试,看他能不能记住。”
没想到她就告诉孩子两遍,政儿就记住了,第二天再问他的时候,竟然还没忘。
从那以后,不管多忙,栀兰都会抽出点时间,一天教政儿认一个字。政儿从小就听话,栀兰叫他学他就学,叫他念他就念,学得像玩似的,没多久就认了二十多个字。
栀兰心里美坏了,比自己得了什么宝贝还高兴。
有一天健斌下班回来,栀兰指着本子上写的“钟”字说,“政儿念给爸爸听,这个字是啥呀?”
健斌根本不相信,笑着小眼睛眯缝着说,“他能认识吗?话都还没说全呢。”
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政儿就蹲在地上,小嘴一撮,用手指点着本子上的字,清晰地念到“钟、钟——”。
健斌一听高兴坏了,晚饭都没顾上吃几口,找来了一堆硬纸盒,拆了裁成小卡片,一口气写了一大堆常用字,恨不得当晚就教政儿认完。
那时候的日子,累是累点,可栀兰的心里是心满意足的,闺女都在跟前住着,儿子也回来住了,她心里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如今想起这些往事,栀兰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委屈地跟自己念叨:“他们为啥就不想我呢?”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做梦自己圆,自己配药自己吃吧。看样子,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好不容易拼出来的事业,等他们都不忙了,恐怕我早就烂透了。”
栀兰只希望,等自己走了,能把这些苦楚都带到九泉之下,别再留在人间,让孩子们记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