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陛下娘娘,辽人来的皇后有异常
洛阳的晨光刚漫过宫墙,将紫宸殿的金砖镀上一层暖亮,符太后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指尖划过关于江南漕运的奏报,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清明。柴宗训站在一侧,捧着一本新修订的兵法纪要,时不时在旁补充几句自己的见解——自灭辽筹备启动以来,母子二人几乎每日都要忙到深夜,便是晨光熹微时,也难有片刻清闲。
殿外的廊下,晨露还凝在朱红的柱子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斥候快步走来,身形挺拔却带着几分急切,到殿门口时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却难掩焦灼:“太后娘娘、陛下!辽人来的萧皇后一行,有异常举动!”
符太后握着朱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那斥候,语气平静无波:“慌什么?慢慢说。”
柴宗训也放下手中的兵法纪要,走到案前站定,目光落在斥候身上。他虽年少,却已养出几分帝王的沉稳,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萧绰母女在洛阳待了月余,一直安分守己,每日不是跟着农官学农耕,便是去女学旁听,怎么会突然有异常?
那斥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急躁,沉声回道:“回太后娘娘、陛下,这几日微臣奉令暗中观察萧皇后的住所,发现她的长春宫偏殿,陆续来了几位陌生男子。看打扮,像是辽地的官员,应当是萧皇后从前的旧部。”
“旧部来见,本是寻常事。”符太后淡淡开口,重新拿起朱笔,却没有立刻落下,“他们不过是叙旧罢了,算什么异常?”
“回太后娘娘,不止是叙旧!”斥候连忙补充,语气愈发急切,“那些人夜里来、凌晨走,行事十分隐秘。微臣悄悄靠近过偏殿,因语言不通,没能听清全部,只隐约听到些零碎的词句。他们反复提到‘学’‘耕犁’‘女学’‘操练’之类的话,还拿出过图纸模样的东西,似乎在商讨着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的担忧:“依微臣看,他们定然是见我后周如今强盛,百姓吃得饱饭、穿得暖衣,境内无内忧外患,心里不甘,想要学我后周的制度、技艺,回去之后效仿我朝,将来怕是要与我后周争雄啊!”
说到这里,斥候猛地叩了个头,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声音带着几分恳切:“太后娘娘、陛下!此等隐患不可不防!当年我后周动荡之时,何曾学过他们辽国的制度?如今他们却暗中窥探我朝机密,意图效仿,日后必成大患!不如让微臣带人,将萧皇后及其旧部一并抓起来细细询问,也好弄清他们的真实图谋!”
“胡闹!”符太后猛地将朱笔拍在案上,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训斥的意味,“成何体统!萧皇后是我后周的客人,更是与我朝签订了百年盟约的辽国皇后,你说抓就抓,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后周言而无信、容不下外客?往后天下诸侯,谁还敢与我后周相交?”
斥候被训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脸颊却涨得通红,似乎仍有不甘。
符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只看到如今我后周强盛,便觉得萧皇后是来‘偷师’争雄,却忘了当年我后周最艰难的时刻,辽国也曾是我们的援手。”
她抬眼望向殿外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了数年前的血色岁月里:“显德七年,那才是我后周真正的绝境!赵匡胤趁宗训年幼,在陈桥驿黄袍加身,率军夺权,皇城之内血流成河。我带着宗训,还有寥寥几位忠心的文武百官,只能装作染病,趁夜从密道逃亡洛阳。”
“那时候的我们,兵少将寡,人心惶惶,赵匡胤的宋军紧追不舍,沿途藩镇要么观望,要么倒戈。”符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哽咽,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案上的奏折,“更要命的是,南唐、南汉、北汉、后蜀那些诸侯,见我们失了皇城,纷纷落井下石,要与赵匡胤联手灭了后周。正是辽的耶律璟,虽然后来昏聩,但彼时不愿见中原被赵匡胤一统后威胁辽境,便出手拉拢那些诸侯,断了他们与宋军的盟约,还暗中给我们送了粮草和战马,才让我们有了喘息之机,得以在洛阳整顿部队,与宋军周旋了整整一年半。”
“你年纪尚轻,没经历过那般朝不保夕的日子。”符太后收回目光,看向那斥候,“当年若不是辽国伸手,我们后周早已成了赵匡胤的囊中之物,哪里还有今日的强盛?如今萧皇后国破逢乱,带着女儿来求援,想学我后周的治国之法,让辽国百姓也能过上安稳日子,这有何不妥?”
柴宗训在一旁点头附和,语气里带着亲身经历的沉重:“太后说得是。显德七年的动荡,朕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朕才七岁,每日躲在洛阳的临时宫苑里,听着城外的厮杀声,看着文武百官脸上的愁容,真怕下一刻,后周就没了。耶律璟当年的援助,虽有他的考量,但终究是救了后周一命,这份情,我们不能忘。”
他顿了顿,语气重归沉稳:“萧皇后在正殿之时,曾言辽国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愿效仿我后周善政,让辽国复兴。她想学的,不过是农桑、教化、治军之法,这些本就不是什么机密——我后周之所以能从显德七年的绝境中走出来,短短五年便强盛至此,从来不是因为藏着掖着,而是因为君臣同心、百姓合力。便是把这些法子教给辽国,于我后周而言,不过是多一个安邦定国的盟友,而非多一个敌人。”
他看向斥候,补充道:“你暗中观察是职责所在,但切不可妄加揣测、草木皆兵。萧皇后一行的举动,朕与太后早已看在眼里——延寿女跟着农官学农耕,观音女跟着巾帼卫学操练,萧皇后自己则跟着户部官员梳理制度,她们想学的,都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本事,而非祸乱天下的阴谋。”
那斥候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嘴唇动了动,似乎仍有顾虑:“太后娘娘、陛下,微臣明白您的意思,可……可辽国情势复杂,萧皇后虽是皇后,但辽国宗室林立,谁能保证她学了这些法子回去,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万一将来辽国强盛了,反过来攻打我后周,岂不是养虎为患?”
符太后闻言,忽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从容与自信:“我后周从不惧养虎为患,只因我们从绝境中走来,早已练就了强盛的根基。”
她指着案上的奏折,缓缓说道:“你看,江南漕运即将贯通,今年的粮食收成预计比去年再增三成;北方的军马场已经培育出优良战马,火器营的新炮也已试制成功;书院里人才辈出,巾帼卫战力日渐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所向——当年赵匡胤百万大军都没能灭了我们,如今的后周,便是辽国将来真的强盛了,又有何惧?”
“更何况,”符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萧皇后是个明事理、重情义之人。昨日她还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言明想要采购一批新耕犁和粮种带回幽州,还承诺待辽国安稳后,每年向我后周供奉良马百匹,以谢援助之恩。这样的人,怎会是背信弃义之辈?”
柴宗训也补充道:“朕已命人暗中打探过,萧皇后的旧部都是辽国的忠良之辈,痛恨耶律休哥的叛乱,也感念我后周的援助。他们与萧皇后商议的,不过是如何整顿幽州的吏治、如何教百姓农耕、如何组建辽国自己的巾帼卫,这些都是为了让辽国恢复秩序,而非与我后周为敌。”
他看向斥候,语气带着几分威严:“你身为斥候,当以探查实情为要,不可凭臆测妄下定论。往后,你只需继续暗中观察便可,切不可再提‘抓人询问’之事,若是惊扰了萧皇后一行,坏了两国的盟约,朕唯你是问!”
斥候心中的疑虑被母子二人的一番话说得渐渐消散,尤其是听到显德七年的往事,他更是面露愧色,再次叩首,声音恭敬:“微臣知错!多谢太后娘娘、陛下指点,往后微臣定当谨守本分,只据实禀报,不再妄加揣测!”
“起来吧。”符太后摆了摆手,“你也是忠心护主,只是太过急躁了些。下去吧,有任何新的动静,及时禀报便是。”
“喏!”斥候应声起身,躬身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晨光透过窗棂,将案上的奏折映照得愈发清晰。符太后拿起朱笔,轻轻叹了口气:“显德七年的苦,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但做人不能忘本,辽国当年的援手,如今我们回馈几分,也是应当。”
柴宗训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太后放心,萧皇后并非池中之物,她若能将辽国治理好,于天下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我后周要统一天下,并非要灭尽各国,而是要让天下百姓都能远离战乱,过上安稳日子。辽国若能成为我朝的盟友,共同守护这太平,便是最好的结果。”
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你能有这般胸襟,甚好。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虽不必抓人询问,但也需派人继续留意,确保万无一失。”
“朕明白。”柴宗训颔首,“朕已命王将军暗中调配人手,一方面保护萧皇后一行的安全,另一方面也留意她们与旧部的往来,确保她们在洛阳期间,不会有意外发生,也不会有人借机挑拨两国关系。”
正说着,殿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启禀太后娘娘、陛下,萧皇后派人送来书信,说想今日午后入宫,向太后娘娘请教吏治整顿的事宜。”
符太后与柴宗训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几分笑意。符太后放下朱笔,说道:“让她来吧,朕正好也想问问她幽州的情况。”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长春宫的马车缓缓驶入皇宫,萧绰身着一身素雅的锦袍,神色从容地走进紫宸殿。见到符太后与柴宗训,她屈膝行礼,语气恭敬:“太后娘娘、陛下,今日前来叨扰,是想向太后请教,如何整顿吏治,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符太后抬手示意她起身,笑着说道:“萧皇后不必多礼,你我两国是盟友,你的事,便是我后周的事。坐下说吧,正好我也想听听,你对幽州的整顿,有何打算。”
萧绰谢过之后,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册,递了过去:“太后,这是我几日来梳理的幽州吏治弊端,还有一些效仿后周制度拟定的整改方案,想请太后过目,指点一二。”
符太后接过纸册,仔细翻阅起来,柴宗训也凑在一旁看着。纸册上的字迹工整清秀,一条条弊端分析得透彻,整改方案也贴合辽国情势,既借鉴了后周的吏治章程,又保留了辽国的部分旧制,可见萧绰确实下了一番苦功。
“很好。”符太后翻完纸册,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方案既务实又周全,可见是真的为辽国百姓着想。这样,我让户部尚书明日与你详谈,把后周的考核制度、廉政章程都教给你,你回去之后,便可按此推行。”
萧绰心中一暖,起身再次行礼:“多谢太后娘娘!后周之恩,萧绰没齿难忘,将来辽国安定,定当与后周永结同好,共护天下太平!”
柴宗训看着她诚恳的眼神,心中愈发笃定,自己与太后的决定没有错。萧绰并非野心勃勃之辈,她所求的,不过是让辽国百姓远离战乱,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而这,与后周从显德七年绝境中重生的初心,不谋而合。
夕阳西下,萧绰带着满心的感激,乘坐马车离开皇宫。车窗外,洛阳城的街巷依旧热闹,百姓们脸上洋溢着安稳的笑意,孩童们在街边嬉笑追逐,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萧绰望着这一切,心中愈发坚定了复兴辽国的决心。她知道,这条路注定漫长而艰难,但有后周的援助与支持,有自己和女儿们的努力,有辽国百姓的期盼,终有一日,幽州也能像洛阳这般繁华,辽国也能像后周这般强盛。
而紫宸殿内,符太后与柴宗训依旧在忙碌着。斥候的一场虚惊,不仅没有影响两国的盟约,反而让母子二人更加坚定了“以诚待人、以信交友”的治国之道。他们明白,后周的强盛,不仅在于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更在于铭记过往、人心所向、盟友云集。
夜色渐浓,洛阳城的灯火再次亮起,璀璨如星河。长春宫的偏殿里,萧绰正与前来的旧部商议着整改方案,灯火下,他们的身影专注而坚定;紫宸殿的烛火前,符太后与柴宗训依旧在批阅奏折、规划蓝图,为后周的统一大业与盛世繁华,默默付出着。
两条看似平行的轨迹,因为一场援助、一份盟约,紧紧交织在一起。而那名曾经疑虑重重的斥候,此刻正站在长春宫外的暗影里,看着偏殿内灯火下的身影,心中的最后一丝猜忌也渐渐消散——或许,太后与陛下说得对,真正的强盛,从来不是孤立无援,而是铭记过往、携手同行,共护这天下的太平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