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钟余音未散,金砖铺就的大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符太后身着明黄朝服,端坐于御座之上,眉宇间虽带着几分连日操劳的倦意,却依旧保持着端庄沉稳的仪态。柴宗训站在御座侧前方,一身青色龙纹常服,小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认真听着大臣们奏报政务,模样虽稚嫩,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今日的朝会议题繁重,先是江南漕运的民夫征调事宜,后是北境军马场的马匹培育进展,大臣们轮番上前奏报,条理清晰却也冗长。符太后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强打起精神听着,从昨日起便隐隐作痛的下腹,此刻竟随着大殿内的沉闷气氛愈发不适,一阵细密的冷汗悄悄从她的额角渗出,浸湿了鬓边的珠钗流苏。
“太后,”兵部尚书躬身出列,手持奏折高声道,“北境近日发现耶律休哥残部活动踪迹,恐对我朝边境百姓造成滋扰,臣请命率军前往围剿,以绝后患!”
符太后闻言,正欲开口回应,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的殿宇、百官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扭曲,下腹的坠痛骤然加剧,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御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像是被重物压住,连喘息都带着滞涩的痛感。
“太后?”兵部尚书见她许久未应,抬头望去,恰好瞥见符太后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痛苦,不由得心头一紧。
殿内的大臣们也察觉到异样,纷纷停下议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御座。柴宗训更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他转头看向符太后,见她额头渗汗、嘴唇泛青,身体竟开始微微摇晃,心中顿时慌了,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
“太后!”柴宗训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还未等他靠近,便见符太后身子一软,从御座上直直地倒了下来。
“太后娘娘!”
“陛下!”
大殿内顿时一片惊呼,大臣们纷纷上前,却又碍于礼制不敢贸然触碰太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柴宗训快步冲上前,小小的身子使出全身力气,伸出双臂稳稳地托住了符太后的腰肢。他虽年幼力薄,支撑得有些吃力,小脸涨得通红,却死死咬住牙关,将符太后的身体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避免她重重摔在金砖上。
“快传李女医!”柴宗训仰头对着殿外高声喊道,声音虽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外的内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连忙应声,跌跌撞撞地朝着尚药局的方向跑去。
柴宗训小心翼翼地扶着符太后,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小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镇定:“太后,您撑住,医官马上就来!”
符太后靠在他的肩头,意识模糊间感受到少年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支撑,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眼前满脸焦急的柴宗训,又看了看周围神色慌张的大臣,虚弱地喘息着,想说些什么,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轻轻握住柴宗训的手,指尖冰凉。
“诸位大臣稍安勿躁,”柴宗训转头看向慌乱的百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太后许是连日操劳,身体不适,待医官诊治后便知分晓。今日朝会暂且中止,各部要紧事务可将奏折呈递至御书房,朕与柴相商议后再行定夺。”
这番话条理清晰、沉稳有度,完全不像一个十岁孩童所说。大臣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躬身应道:“遵陛下谕旨!” 看向柴宗训的目光中,除了原本的敬畏,又多了几分赞许——危难之际,幼主尚能临危不乱,实在是后周之幸。
柴相上前一步,低声对柴宗训道:“陛下,臣已让人备好软轿,先送太后回偏殿静养,待医官诊治后再做打算。”
“有劳柴相。”柴宗训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符太后,在两名内侍的协助下,将她缓缓移到软轿上。他亲自掀开轿帘,看着内侍们平稳地抬起软轿,才转身对大臣们道:“诸位卿家各司其职,勿要因太后不适而乱了章法,后周的政务,不能停。”
说完,他快步跟上软轿,一路护送着往偏殿而去,小小的身影始终守在轿旁,目光紧紧落在符太后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忧。
软轿很快抵达偏殿,内侍们轻手轻脚地将符太后抬到软榻上,刚安置好,李女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药碗、洗剂的宫女。
“陛下,容奴婢为太后诊治。”李女医屈膝行礼后,立刻走到榻边,避开旁人,快速为符太后诊脉,又低声询问了几句症状,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柴宗训站在屏风外,紧紧攥着衣角,看着李女医忙碌的身影,心中七上八下。不多时,李女医从屏风后走出,柴宗训立刻迎上去,急切地问:“医官奶奶,太后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
“回陛下,”李女医躬身回道,“太后是旧疾复发,加上连日操劳过度,气血亏虚、湿热郁结,引发了宫腔炎症加剧,才会突然晕厥。好在陛下及时扶住,未有磕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奴婢这就开汤药和洗剂,需得立刻煎服,再让太后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劳心费神。”
柴宗训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那多久才能好?太后要是一直不适,朝政怎么办?”
“只要遵医嘱调理,半月左右便能好转。”李女医道,“太后此次晕厥,也是身子在提醒她需静养歇息,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只需让太后少思少虑,安心调理便好。”
柴宗训点了点头,转身对身旁的内侍吩咐:“传朕的旨意,御膳房即刻按医官的方子准备温补汤羹,煎药的事宜交由尚药局全权负责,每一步都要仔细,不得有半分差错。另外,守在偏殿外,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打扰太后休息。”
“喏!”内侍们齐声应道,连忙分头去办。
柴宗训走到屏风外,望着里面软榻上昏迷未醒的符太后,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从前自己生病时,太后也是这样守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料;如今太后病倒,轮到他来守护太后了。他悄悄搬了一张小凳,坐在屏风外,拿起桌上的奏折,学着太后平日里的模样,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他要替太后撑起这片江山,让太后能安心养病。
不知过了多久,符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她动了动手指,身旁的宫女立刻察觉到,连忙轻声道:“太后,您醒了?”
符太后侧头看向宫女,声音虚弱沙哑:“宗训呢?”
“陛下就在屏风外看奏折呢,一直守着您。”宫女笑着回道。
符太后顺着宫女的目光望去,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端坐在桌前,眉头微蹙,认真地看着奏折,时不时还拿起笔在纸上写些什么,模样专注又认真。她的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热。
“让他进来吧。”符太后轻声道。
宫女连忙走到屏风外,对柴宗训说:“陛下,太后醒了,让您进去呢。”
柴宗训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折,快步走进屏风内,来到软榻边,关切地问:“太后,您感觉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符太后看着他满是担忧的小脸,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声音温和:“好多了,不碍事。宗训,方才在朝堂上,多亏了你。”
“这是儿臣该做的。”柴宗训握住符太后冰凉的手,“太后,您就安心养病,朝政的事有儿臣呢。儿臣已经跟柴相说好了,每日的奏折儿臣先批阅,不懂的就问他,绝不会耽误正事。”
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轻点了点头:“好,娘信你。这些年,你真的长大了,能替娘分担了。” 她顿了顿,想起方才在朝堂上的失态,不由得有些自责,“只是今日在百官面前晕倒,怕是让他们担心了。”
“大臣们都明白太后是为国操劳才病倒的,只会更加感念太后的付出。”柴宗训安慰道,“而且,儿臣已经安抚好他们了,政务也都安排妥当了,太后您就别多想了,好好休息。”
正说着,内侍端着煎好的汤药和鸡汤走了进来。柴宗训亲自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确认温度合适后,才递到符太后嘴边:“太后,先喝药,喝了药病才能好。”
符太后顺从地喝下汤药,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却没有皱眉。柴宗训又舀了一勺鸡汤喂到她嘴边:“喝口汤压一压苦味。”
看着柴宗训小心翼翼、体贴入微的模样,符太后心中暖意融融,连汤药的苦涩都淡了许多。她靠在软榻上,喝着温热的鸡汤,看着眼前这个渐渐长大的儿子,心中暗自庆幸——当年从皇城逃亡洛阳,一路颠沛流离,她从未想过,这个年幼的孩子,有朝一日能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启禀陛下、太后,辽国安萧皇后听闻太后不适,特来探望,还带来了辽地的草药,说是对女子劳损调理颇有奇效。”
符太后与柴宗训对视一眼,符太后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她心中明白,萧绰此时前来探望,既是出于两国盟友的情分,也是出于女子间的共情,这份心意,她不能拒绝。
很快,萧绰身着一身素雅的锦袍,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了进来。见到软榻上脸色苍白的符太后,她连忙快步上前,屈膝行礼,语气满是关切:“太后娘娘,听闻您身体不适,臣妾心中十分担忧,特意带来些辽地的草药,望能为太后分忧。”
“萧皇后有心了。”符太后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是些小恙,劳你特意跑一趟。”
萧绰走到榻边,将木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捆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些都是辽地草原上的特产,黄芪补气,益母草调理气血,还有这雪绒花,能清热祛湿,对女子劳损引发的不适颇有疗效。臣妾已让人处理干净,太后只需按辽地的法子,与鸡汤同炖服用,或是煎水外用,都能起到调理之效。”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臣妾当年生产后,也曾因劳损引发不适,便是用这些草药调理好的。太后为国操劳,身子要紧,还需好生静养,切不可再过度劳累。”
符太后看着木盒中新鲜的草药,又看了看萧绰眼中真切的关切,心中十分感动:“萧皇后这份心意,哀家记下了。后周与辽国结盟,能得你这般挚友,实乃幸事。”
“太后言重了。”萧绰笑着回道,“后周对辽国的援助,臣妾没齿难忘。如今太后不适,臣妾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只愿太后早日康复,两国能继续携手,共护天下太平。”
柴宗训在一旁道:“多谢萧皇后送药,朕会让人按你说的法子为太后调理。待太后康复,朕定当设宴款待,以谢皇后心意。”
“陛下客气了。”萧绰躬身道,“太后需要静养,臣妾不便过多叨扰,就此告辞。若有需要臣妾之处,太后与陛下只管吩咐。”
符太后点了点头:“宫人送送萧皇后。”
待萧绰离开后,符太后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阳光,轻声对柴宗训道:“宗训,你看,待人以诚,方能收获真心。萧绰虽是辽人,却有这般情义,可见两国结盟,是何等正确的决定。”
“儿臣明白。”柴宗训点头,“太后常教导儿臣,治国之道,在于人心。如今后周强盛,更要懂得以诚待人,这样才能赢得天下诸侯的敬重,才能真正实现天下一统、百姓安宁。”
符太后满意地笑了:“你能明白便好。娘这身子,怕是要静养些时日了,往后朝堂上的事,你要多费心。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就多问问柴相和几位老臣,他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定会辅佐你。”
“儿臣谨记太后教诲。”柴宗训重重地点头,“太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处理政务,不让太后失望。”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偏殿内,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温暖。符太后闭上眼,靠在软榻上,心中一片安宁——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能够替她撑起这片江山了。而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肩上的重担,好好调理身体,为了后周,也为了这个渐渐长大的儿子。
偏殿外,内侍们各司其职,小心翼翼地打理着各项事务;御膳房内,厨师们正按李女医的方子和萧绰传授的法子,精心炖制着草药鸡汤;朝堂上,大臣们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政务,没有丝毫紊乱。
洛阳城的灯火渐渐亮起,璀璨如星河。紫宸殿的烛火前,柴宗训正坐在案前,认真批阅着奏折,遇到不懂的地方,便拿起纸笔记录下来,准备明日请教柴相。他的身影虽小,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仿佛已经做好了承接江山重任的准备。
符太后的晕厥,虽是一场意外,却成了柴宗训成长的契机。它让百官看到了幼主的沉稳与担当,也让柴宗训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而萧绰的探望与送药,更是让后周与辽国的盟约愈发牢固,为两国日后的友好往来,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夜色渐深,偏殿内一片静谧。符太后在汤药与鸡汤的调理下,沉沉睡去,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血色。柴宗训守在屏风外,趴在桌上,也渐渐睡着了,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份未批阅完的奏折。
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这对母子,也笼罩着这座繁华的洛阳城。后周的江山,在太后的操劳与幼主的成长中,正一步步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而两国携手共护太平的誓言,也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悄然生根发芽,等待着绽放出最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