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巨兽之巢
如石和他的斥候小队，如同几滴融入墨汁的清水，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亳邦的疆域。他们避开大道，专循野兽小径、河岸险滩，利用夜色和浓雾的掩护，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零星情报中的庞大邦国腹地，坚定而谨慎地前行。
越往东，人烟便逐渐稠密起来。起初是零散的、依附于亳邦的小型聚落，与汉部落早期遇到的部落形态相似，但明显受到亳邦的影响，使用的工具和陶器带有明显的饕餮纹风格。渐渐地，他们开始看到被精心开垦的大片田地，沟渠纵横，种植着粟、黍以及一些汉部落没有的作物。田地里劳作的，多是面色麻木、颈带枷锁的奴隶，监工手持皮鞭，在一旁虎视眈眈。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不同于森林清新气息的味道——那是烟火、人畜粪便以及某种金属冶炼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大型聚居地的特有气息。
如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仅仅是这些边缘景象，已能窥见亳邦庞大的体量和严酷的组织能力。
经过数日昼伏夜出的艰难跋涉，在一个天色微明的清晨，他们攀上一座树木茂密的山脊。当如石拨开最后一道挡在眼前的枝叶时，即便以他这位见惯了风浪、心如坚石的资深斥候的定力，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远方，巨大的河谷平原尽头，一座前所未有的宏伟巨城，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就是“亳邑”！亳邦的王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道巍峨的城墙！墙体并非汉部落使用的夯土包木，而是以巨大的土坯砖垒砌而成，表面似乎还涂抹了某种混合泥浆，显得异常坚固平整。城墙高度惊人，目测远超龙城正在修建的墙基，墙头可以并排跑马！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凸出的敌台，上面隐约可见巡逻士兵的身影。墙外，还有一道宽而深的护城河，在晨曦下泛着幽暗的水光。
城墙之内，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房屋，大多为土木或砖木结构，远比汉部落的茅屋和木屋高大规整。城市中央的地势略高，那里矗立着数座更为宏伟的建筑，有着高耸的台基和巨大的斜坡屋顶，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陶瓦，檐角装饰着巨大的饕餮形陶饰，显得威严而神秘，那无疑是亳邦贵族和统治者居住的宫殿区。
更令人震撼的是城市的繁忙程度。虽是天刚亮，巨大的城门已然洞开，数条宽阔的土石大道如同巨兽的血管，连接着四方。道路上，行人、牲畜、车辆（主要是牛车和人力拖车）络绎不绝。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环绕并穿城而过的大河！
河面上，各种大小的木筏、平底船穿梭往来，繁忙异常！许多船只吃水极深，显然装载着沉重的货物。如石甚至看到，有巨大的木排被拖拽着顺流而下，木排上堆放着如同小山般的木炭或是矿石！
“看那边！”一名眼尖的斥候压低声音，指向河流下游远离主城区的一处河湾。
那里，矗立着十数根巨大的烟囱，正源源不断地向天空喷吐着滚滚浓烟，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灰黑色！即使相隔甚远，也能隐约听到那里传来的沉闷撞击声和嘈杂的人声。空气中那股金属冶炼的味道，正源于此处！
“是他们的工场……造青铜器的工场。”如石的声音干涩。如此规模的工场，其产能简直无法想象。汉部落引以为傲的工师营与之相比，如同孩童的玩具。
强烈的对比带来的冲击感，让小队成员们都沉默了。龙城的建设曾让他们自豪不已，但与此地的宏大规模和成熟体系相比，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发展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成熟邦国所拥有的可怕底蕴。
如石强压下心头的震动，示意小队继续隐蔽观察。他们如同石雕般，在山脊的灌木丛中潜伏了整整一天，记录着城市的布局、守卫换岗的规律、主要通道以及那庞大工场的位置。
夜幕降临，如石决定冒险靠近一些，获取更详细的情报。他留下大部分队员在原地接应，只带了两名最机敏的好手，如同三只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借助庄稼地和灌木丛的掩护，向巨城的外围摸去。
他们不敢靠近城墙和城门，而是绕向那处巨大的工场区域。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这里的繁忙和……压抑。工场被粗糙的木栅栏围着，里面灯火通明（使用大量的油脂火把），数以百计的奴隶在监工的皮鞭和呵斥下，如同机械般劳作着。他们有的在巨大的陶制坩埚旁添柴鼓风，有的用长柄陶勺从沸腾的铜液中舀出熔渣，有的在砂范前浇注铜液，还有的在进行打磨和组装。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汗臭味和金属灼热的气味。
如石的目光锐利如鹰，他不仅仅在看规模，更在观察细节。他注意到工场内运输矿石和燃料使用的是铺设的木轨和滑车，效率颇高。他还注意到，监工们手持的，并非简单的皮鞭，而是一种带有青铜扣件的特制刑具。
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原料堆放处，他们有了更惊人的发现。如石的目光被一堆等待冶炼的矿石旁，随意刻在木板上的几个符号吸引住了。那显然是一种文字！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借着远处火把的光线仔细辨认。
那些符号与汉部落正在摸索创造的原始象形文字截然不同！它们更加复杂，线条更加流畅、规整，呈现出高度的成熟化和系统化特征。虽然看不懂含义，但如石能清晰地辨认出，其中一些符号的结构，竟然与巫和绘所研究的、源自龙图腾和上古记忆的那些最古老的符号，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神韵上的相似之处！仿佛是同一条河流，在不同的地方分叉，流经千年后，形成了两条不同的支流！
同源……文明同源的证据，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眼前！而且，对方显然走得远比他们更远，早已发展出了成熟的文字体系！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亳邦士兵从工场另一侧走来，盔甲铿锵。如石立刻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后退，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他们带回了无比珍贵的情报：亳邦巨城的宏大规模、繁忙的水路运输、恐怖规模的青铜工业、森严的等级制度，以及那成熟而疑似同源的文字系统。
这些情报，如同一幅沉重无比的画卷，缓缓在如石心中展开。亳邦，这头沉睡的巨兽，其实力远超最初的想象。东陲营的胜利，仅仅是蹭掉了巨兽爪牙上的一点泥垢。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尽快将这一切，带回龙城，禀报给定澜王。
第三百二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