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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龙星暗语

朝会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在亳都的权力中心层层荡开,却并未立刻引发惊涛骇浪。绘与勐被“礼送”回驿馆,那柄斩断铜戈的钢剑、雪白的盐、柔软的棉布作为“贡礼”被收入王室府库,而亳王并未当场给予任何明确的答复,只言“容后再议”。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态度。

返回驿馆的路上,勐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警惕,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低声对绘道:“司书,今日虽镇住了他们,但那个厉将军的眼神不善。我们需加倍小心。”他能感觉到,那短暂的震惊过后,隐藏的是更深的贪婪和忌惮,尤其是对于那柄钢剑所代表的技术。

绘微微颔首,他的心思却更多沉浸在朝堂上那些贵族官员听到他使用古语时的细微反应,以及亳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异。“无妨,我们展示了肌肉,也表达了善意。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他们内部消化,也等待我们真正想等的人。”

驿馆依旧被一种无形的监视氛围笼罩。亳邦派来的仆役看似恭顺,眼神却总带着打量。使团成员们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活动,大多待在各自的居所内,整理沿途记录,或者通过小小的窗户,观察着这座巨城的日常运转,试图从市井烟火气中拼凑出更多关于亳邦的真实面貌。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直至日头西斜,黄昏为亳都巨大的城墙投下更漫长的阴影时,驿馆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身着粗麻短褐、看似普通仆役的老者,提着一个食盒,在与守门的亳邦卫士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出示了某种腰牌后,被放了进来。他低着头,步履蹒跚,径直走向使团共用的小膳堂,开始默默地摆放食物——无非是一些粟米饭、腌菜和少量的肉羹,与驿馆日常供给并无二致。

使团成员并未过多留意此人。然而,当老者经过绘的身边时,手臂似乎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盛着肉羹的陶碗猛地一歪,深色的汁液眼看就要泼溅到绘那件靛蓝色的深衣上。

“哎呀!贵人恕罪!小人老眼昏花,手脚笨拙!”老者慌忙放下食盒,声音沙哑而惶恐,掏出一块粗糙的麻布手巾就要上前擦拭。

一旁的勐眼神一厉,下意识就要上前隔开。绘却抬手止住了他,他看向老者,对方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绘平静道:“无碍,老人家,不必慌张。”

就在老者用麻布手巾假意擦拭绘衣摆上并不存在的污渍时,绘感觉到一个细小、坚硬、冰凉的东西被迅速而隐蔽地塞入了他的袖袋之中。同时,老者以极低的气音,如同叹息般快速说道:“…星图…晦涩难明…尤是龙星之迹,老仆主上…甚惑,盼…能与通晓古星者…切磋…”

话音未落,老者已收回手巾,连连躬身道歉,然后提起空食盒,佝偻着背,快步退出了膳堂,仿佛真的只是犯了个错误而急于逃离。

整个过程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周围的亳邦仆役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只当是个小意外。勐疑惑地看向绘,绘却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淡淡道:“用饭吧。”

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单间,绘立刻闩上门,确认四周无人窥视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袖中之物。那是一枚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扁圆形玉片,颜色青白,质地温润,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玉片的一面光滑无物,另一面,却用极其纤细、近乎微雕的技艺,阴刻着寥寥数笔线条。

绘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凑到窗边,借着夕阳最后的光辉仔细辨认。那线条勾勒出的,并非复杂的图案,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的、带有某种角度的箭头符号,旁边还刻着两个比蚊足还要细小的亳邦古体字:“昴”、“中”。

“昴”…“中”…

绘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猛地抬头,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东方开始渐渐显现星辰的天空。昴宿,亳邦星官体系中重要的星团,又称“旄头”。而“中”…结合老者那句“龙星之迹”和“切磋”…

他飞快地从行囊最隐秘处取出自己一路整理记录的星图笔记,以及那几片来自大卜偃的星图碎片复制品。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龙星,在心宿!亳邦或许称之为“大火”!老者是在传递时间和地点!

“昴宿升至中天之时…” 绘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计算着这个季节的星象运行。昴宿于黄昏后升至中天,那正是入夜后不久!而“龙星之迹”?这或许暗指见面地点与“龙星”或“大火”的方位有关,或者…是一个有着龙形或火形标记的地方?

那枚玉片,触手温润,绝非普通仆役所能拥有。那微雕的技艺和古体的文字,更是暗示着主人身份的非同寻常。这必定是大卜偃派人送来的信物和暗号!

风险极大。这可能是真正的接触,也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厉将军的敌意显而易见,亳邦的司礼官员也态度暧昧。

绘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内心激烈交锋。但星图的秘密,关乎“天劫”的真相,关乎两个可能同源文明的未来,这个险,必须冒。大卜偃既然选择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引用星象古语来传递信息,本身就是一种诚意和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在夜间离开驿馆,并且不能引起亳邦监视者的怀疑。同时,他必须设法通知勐,让他有所准备,但又不能明说,以免万一事发牵连到他。

晚饭后,绘找到勐,以讨论白日朝见细节为由,将他引入房内。掩上门后,绘并未直接提及玉片和暗号,而是摊开了自己的星图笔记,指着上面标注的昴宿和心宿(龙星),语气如常地说道:“左司马,今日朝堂之上,我观亳邦殿柱绘有星纹,似乎尤为重视昴宿与大火之心宿。我欲趁今夜晴好,于驿馆院内仰观星象,印证一些猜想,或有助于日后交谈。或许夜深之时,方能见得真切。届时你若未睡,可来一同参详一二。”

勐闻言,略感奇怪,观星何时不可,非要夜深?但他见绘眼神清明,手指在“昴”与“心宿”上若有若无地加重了力道,顿时心领神会。他虽不精通星象,但足够警觉,立刻明白绘必有深意,或许与今日那古怪的老仆有关。他面色不变,点头道:“司书勤勉。今夜我自当加强巡守,若有所得,必来请教。” 他特意强调了“巡守”二字,暗示会保持警惕,以备不测。

是夜,月暗星稀,亳都实行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卫士的脚步声偶尔划过寂静。驿馆内也一片沉寂。

绘借口屋内气闷,携着星图卷轴,独自一人来到驿馆那个小小的、杂草丛生的庭院中,仰头作观星状。他的心跳得很快,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四周一切细微的声响,袖中,那枚小小的玉片已被汗水浸湿。

他在等待昴宿升至中天,也在等待那句“龙星之迹”所指引的下一步暗示。

夜色深沉,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可能与危险。

第三百五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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