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碎裂的清脆声响,在骤然死寂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林凡的手指还保持着握杯的姿势,指尖却微微发凉。地下隐患失控?地动?毒气?疏散百姓?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头。
刚刚击退外敌的些许轻松瞬间荡然无存,更大的危机竟来自脚下这片他们誓死守护的土地!
“具体位置?范围多大?禽滑厘先生有何判断?”林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问那名面色惨白的“暗羽”骨干。
“在…在城东永宁坊,靠近旧校场的那片区域!”暗羽成员声音发颤,“禽滑大师说,震动范围目前还不大,但地下传来异常的机括运转声,那气体带有硫磺和腥臭味,吸之令人头晕目眩!大师初步判断,是拆除时意外引发了某处隐藏的副机关,可能…可能加速了主机关的触发进程!他正在全力尝试阻断,但需要时间,且风险极大!”
永宁坊!那里人口密集,还有数口公共水井!
“元直兄!”林凡猛地看向徐庶,“立刻秘密调派一队绝对可靠的陷阵营士兵,由你亲自带领,赶赴永宁坊!协助禽滑厘先生,封锁街区,严禁任何人靠近!以…以发现疑似瘟疫病源为由,暂时隔离该区域!动作要快,但要隐蔽,绝不能引起大规模恐慌!”
“明白!”徐庶深知事态严重,二话不说,转身疾步而出。
“石先生!”林凡又看向石韬,“立刻准备一批湿布巾(用水浸湿,可简易过滤毒气),以及清心解毒的草药,速送永宁坊!同时,做好万一…万一情况恶化,紧急疏散周边百姓的准备!但要外松内紧,未得我最后命令,绝不可自乱阵脚!”
石韬也领命而去,额头满是冷汗。
书房内只剩下林凡和刘擎。刘擎脸色发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这宛城之下,竟埋着如此恶毒的东西…”
林凡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似乎依旧平静的宛城街景,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阴阳家的手段,竟如此诡谲难测,远超他的想象。这已不仅仅是军事威胁,而是近乎玄幻的恐怖手段!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林凡全力应对地下危机之时,府外传来通报:州牧府宣慰使团,已抵达宛城北门!
为首的正是州牧府从事,名士韩嵩韩德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内部的炸弹即将引爆,外部的审查官却已到了家门口!
林凡深吸一口气,对刘擎道:“主公,地下之事,交由元直和禽滑厘先生处理。你我需立刻前去迎接使团,绝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端倪!尤其是城东的异常!”
刘擎用力点头,努力平复脸上的惊容。
两人迅速换上官服,整理仪容,带着郡府属官,摆出仪仗,前往北门迎接。一路上,林凡心中飞速盘算,如何应对这位以忠直敢言、精通经学而闻名的韩嵩。
宛城北门,一支规模不大却旗帜鲜明的队伍静静等候。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瘦,三缕长须,身着朝廷使节服饰,手持节杖,神态从容,目光清澈而平和,正是韩嵩。他身后跟着数名州府属吏和一小队护卫骑兵。
见到刘擎和林凡出迎,韩嵩上前几步,持节微微躬身,声音温润平和:“荆州牧府从事韩嵩,奉州牧之命,特来宣慰南郡将士,恭贺刘太守、林长史力克强敌,保全疆土。”
礼节周到,无可指摘,但那种来自上级州府的特有气场,以及他身后那代表着刘表权威的节杖,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刘擎和林凡连忙还礼:“有劳韩从事远来,辛苦了!州牧大人挂念,我等感激不尽!”
双方一番官样文章的寒暄后,使团被迎入城内,前往郡守府。
一路上,韩嵩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宛城的街景市容。街道还算整洁,但行人面色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实因城东封锁消息隐约传出),市面虽开,却谈不上繁华,反而有些萧条,符合大战之后、百废待兴的景象。这与林凡文书中描述的“损失惨重”、“民生凋敝”倒能对应得上。
进入郡守府,分宾主落座。韩嵩并未立刻宣读所谓的“嘉奖令”,而是先关切地询问起新野之战的细节、将士伤亡情况、百姓安置难题等等,语气诚恳,仿佛真的是一位关心下属的仁厚长者。
刘擎依照事先商定的口径,一一回答,极力强调困难,渲染惨烈,诉苦装穷。
林凡在一旁补充,语气沉重:“…此战虽侥幸获胜,然实乃将士用命,百姓捐躯,惨胜如败。如今郡库空空如也,抚恤赏赐尚有大半未能发放,伤兵满营,药材奇缺,城防亟待修复…唉,实在是捉襟见肘,愧对州牧大人信任,愧对百姓期望啊。”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韩嵩认真听着,不时颔首,面露同情之色,叹息道:“刘太守、林长史不必过于自责。乱世之中,能保全疆土,已是大功一件。州牧大人亦知南郡困难,故特派嵩前来,一则宣慰犒赏,二则也是实地看看,有何处州中可再行协助之处。”
话说的漂亮,但林凡心中冷笑,协助是假,核实是真。
果然,韩嵩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问道:“听闻此次大捷,军中似有巧匠能人,制出‘雷火’之物,声威惊人,乃克敌关键?不知可否请来一见?嵩亦好奇,是何等奇思妙想,能建此奇功。”
来了!核心试探!
林凡脸上露出“遗憾”和“痛心”的表情:“唉,提起此事,更是令人扼腕。那所谓‘雷火’,实乃军中几名老匠人,情急之下,以火油、硫磺等物胡乱混合,置于陶罐中投掷,侥幸声势骇人,扰乱了敌军。然…那几位老匠人,皆在战后清理战场时,不幸被流矢所中,均已殉国…此法…也已失传了。”他将“雷火”彻底定性为一次性的、偶然的、且已无法复现的意外。
韩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叹道:“可惜,可惜了。竟是如此…唉,天妒英才啊。”
他又看似随意地聊了几句,忽然道:“哦,对了。来时路上,似乎见城外军营有马群嘶鸣,颇为雄健,似乎非我荆州常见马种?可是此次缴获自袁军的战利品?”
第二个敏感问题!曹操赠马!
林凡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尴尬”和“苦恼”:“韩从事明鉴。此事…正要说与从事知晓。那马匹,并非缴获,乃是前几日,兖州曹孟德突然派使者送来,言是…听闻我等击退袁术,聊表祝贺。放下马匹便走,并未多言。我等亦是措手不及,收下恐惹非议,不收又恐却之不恭,反倒激怒对方。正不知如何处置,恰巧韩从事前来,正好请示州牧大人,此事该如何区处?不如…就请韩从事将这些马匹带回襄阳,充入州牧府厩,如何?”
他以退为进,不仅承认了马匹来源,反而将难题抛回给了韩嵩和刘表。一副“我们也很为难,正想上交”的姿态。
韩嵩显然没料到林凡会如此回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林长史说笑了。曹孟德赠马与南郡,自是赠与你等,州牧府岂能越俎代庖?既然是一片‘贺礼’,收下也无妨。只是…日后与兖州交往,还需谨慎,及时报与州牧知晓便是。”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既未深究,也留下了“需报备”的尾巴。
林凡心中稍定,这一关,似乎勉强过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郡府小吏匆匆入内,在林凡耳边低语了几句。林凡脸色微微一变,虽然瞬间恢复,但如何瞒得过一直暗中观察的韩嵩?
“何事?”韩嵩温和地问道。
林凡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些许小事,惊扰从事了。是城东永宁坊,因战后清理不善,似乎有些秽物堆积,引发了些许疫气,已有数人感到不适。下官已派人隔离处理,以免扩散。”他顺势将城东的异常解释为“疫情”。
韩嵩闻言,眉头微皱,关切道:“疫情非同小可!可需州中派遣医官?”
“暂无大碍,已可控。”林凡连忙道,“岂敢再劳州牧大人费心。”
接下来的两日,韩嵩的使团便在宛城住了下来。他们“例行公事”地巡视了军营(看到的是高顺特意安排的、穿着旧衣、显得“疲惫不堪”的士兵)、参观了府库(自然是空空如也)、探望了“伤兵营”(气氛渲染得极其惨烈),甚至还提出想去城东“疫情”区“探望百姓”,被林凡以“恐传染贵使,于心难安”为由坚决婉拒。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在林凡的掌控之中。韩嵩看到的是一个符合“损失惨重”、“民生艰难”描述的南郡,似乎验证了林凡文书中的说法。
然而,林凡却丝毫不敢放松。徐庶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容乐观:禽滑厘发现那处被触发的副机关极其复杂,似乎连接着多个主机关节点,强行拆除的风险极大,只能采取引流和压制的方式,暂时稳定住了毒气泄漏和地动,但并非长久之计,且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持续监控操作。整个永宁坊依然处于半封锁状态。
而韩嵩也绝非易与之辈。他虽表面上接受了林凡的所有解释,但林凡能感觉到,他那双平和的眼睛背后,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观察和审视。
就在使团即将离开的前夜,韩嵩突然提出,想单独与林凡谈谈。
书房内,烛火昏黄,只剩下林凡与韩嵩二人。
韩嵩摒退了左右,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严肃。他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不再绕圈子:
“林长史,这两日,嵩所见所闻,南郡确乎艰难,太守与长史,亦确是干才,于困顿中支撑局面,殊为不易。”
林凡心中一动,知道真正的交锋来了,恭敬道:“韩从事过誉,分内之事罢了。”
韩嵩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直视林凡:“然,嵩有一事不明,还望长史解惑。永宁坊之‘疫气’,当真是秽物所致?为何嵩隐约听闻,坊间有地动异响?又有墨家之士出入频繁?长史麾下能人异士颇多,连兖州曹公都青睐有加,赠以良驹。如此实力,当真…已至山穷水尽之境?需要削减兵员,紧缩开支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接撕破了之前所有的伪装!他根本不信林凡那套说辞!他察觉到了异常,甚至可能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墨家子弟和曹操赠马的一些细节!
林凡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否认?对方显然掌握了某些线索。承认?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林凡急速思考如何应对这图穷匕见的质问时,韩嵩却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林长史不必立刻回答。嵩此问,非为诘难,实为惋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道:“嵩虽为州牧效力,亦深知景升公为人,守成有余,然乱世之中,仅守成恐非万全之策。南郡有此英才,有此强兵(尽管隐藏),实乃荆州之福,亦是汉室之幸。然…树大招风,木秀于林之道理,长史岂能不知?”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林凡:“州牧府中,并非只有一种声音。有人欲扼杀威胁于萌芽,亦有人…愿见荆州能更有作为。然无论如何,眼下,过于锋芒毕露,绝非智者所为。削减兵员、紧缩开支之令,虽是蒯异度之意,亦是州牧默许之试探。长史…好自为之。”
这番话,似是警告,又似是提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和…同情?
林凡彻底愣住了。韩嵩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日,韩嵩率领使团,如期离开宛城,返回襄阳复命。临走前,他并未再提任何敏感话题,只是依照程序,宣读了一份刘表签发的、内容空洞的嘉奖令,并留下了少量象征性的犒赏物资。
送走使团,林凡站在城头,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韩嵩最后那番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州牧府中,并非只有一种声音…”
“有人欲扼杀威胁…亦有人愿见荆州更有作为…”
“削减兵员、紧缩开支之令…亦是州牧默许之试探…”
“好自为之…”
这分明是在暗示,刘表集团内部对南郡的态度存在分歧!蒯越、蔡瑁等人是强硬派,欲除之而后快;而韩嵩,或者他代表的某种势力,则可能是相对温和的观望派,甚至可能是潜在的合作派?
而刘表本人,则默许了削弱的试探,这既是对南郡的压制,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考验”?考验南郡的服从度,或者…生存能力?
政治的水,实在太深了。
回到郡守府,林凡立刻召来徐庶、刘擎、石韬,将韩嵩最后那番话和自己的分析告知众人。
众人皆感震惊,继而陷入沉思。
“如此说来…我们并非全无机会?”刘擎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机会与风险并存。”徐庶沉吟道,“韩嵩此言,可能是善意提醒,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意在麻痹我等。但无论如何,刘表要求我们削减兵员、紧缩开支的指令,是明令!我们必须做出回应!否则便是公然抗命!”
“可我军刚刚经历大战,正值用人之际,岂能自断臂膀?”石韬急道。
林凡在厅中踱步,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削!当然要削!不仅要削,还要大张旗鼓地削!”
众人愕然。
林凡解释道:“但不是真削!而是明削暗增!借此机会,行‘精兵简政’之实!”
他详细阐述计划:“对外宣布,为响应州牧大人号召,体恤民力,南郡决定大幅削减郡兵员额,裁撤老弱,只保留少量精锐。同时,郡府开支大幅削减,所有非必要工程一律暂停。”
“但实际上,”林凡声音压低,“被‘裁撤’的兵员,并非解散归农,而是转入新成立的‘屯田护卫营’、‘匠作保卫队’、‘城防修缮大队’等编制!这些编制,名义上不属于郡兵序列,饷银亦可从屯田收入、工坊利润、地方治安经费中支出,避开州牧府的审查!如此一来,我等兵力得以保存甚至暗中训练,而账面上,郡兵数量和军费开支却大幅下降,足以应付州牧府!”
“妙啊!”徐庶第一个明白过来,“此乃李代桃僵之计!不仅可应对眼前困局,更能借此机会,将军事力量与地方生产、建设更紧密地结合起来,藏兵于民!”
刘擎和石韬也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此外,”林凡补充道,“开支紧缩,也可真的砍掉一些不必要的开销,逼迫我等更精细地管理内政,并非坏事。至于那‘削减’下来的钱粮物资,正好可用于支援禽滑厘先生,全力解决地下隐患!”
思路豁然开朗。危机之中,再次被林凡找到了转化为机遇的缝隙。
计划迅速制定下去,各项准备工作秘密展开。
然而,就在林凡以为终于稳住局面,可以稍稍喘息之时,一名来自襄阳、通过“暗羽”秘密渠道传递的紧急情报,送到了徐庶手中。
徐庶看完情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他几乎是冲进林凡的书房,将情报拍在案上,声音都在颤抖:“先生!大事不好!韩嵩…韩嵩回到襄阳后,在州牧府议事时,竟…竟公然劝谏刘表,认为袁术已不足虑,曹操乃心腹大患,建议刘表…建议刘表与袁绍结盟,甚至…‘考虑’与曹操改善关系,共图中原!他还…还盛赞南郡刘太守与林长史乃‘乱世英杰’,‘州牧股肱’,建议刘表应‘重用’、‘倚为北方干城’!”
林凡接过情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韩嵩!你这个“老实人”!
你这哪里是建言?
你这分明是把我南郡架在火上烤!
你这简直是在替我南郡敲响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