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狱的声音沙哑,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冷小子是回来了,情报也立下大功。司尊亲自嘉奖。可…他带回来的,只有那份染血的情报和兄弟们冰冷的遗物。他把自己关在静室里整整三个月,出来时…两鬓就染了霜,整个人…魂儿像是丢了一半,那柄裁影剑,再出鞘时,寒气更重,却也多了股化不开的死寂。”
雷狱重重捶了下石案,震得酒碗乱跳,眼中怒火熊熊,
“更可恨的是,有人眼红他立下的大功,嫉妒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背地里嚼舌根,说什么“克死兄弟”,“踩着尸骨往上爬”,“冷血无情”...”
“刀子一样的风言风语,往他心窝子里捅啊,老头子我恨不得撕了那些杂碎的嘴,可冷小子他…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辩解。
“只是…心死了。然后…他就向司尊请命,去了最偏、最‘清净’的平山,当了个小小的千户。这一待…就是十年寒暑,把自己活活冻成了块冰疙瘩,那些嚼舌根的王八蛋,倒是踩着机会往上爬了。”
雷狱布满老茧和灼痕的大手,重重按在陈枭结实的手臂上,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骨骼,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老头子看得真真儿的,冷小子对你…不一样,他把‘绝影’的牌子给了你,让你来找我…”
“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看到了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锋芒毕露捅破天的锐气,他这么护着你,替你铺路…哪里只是看好你?他是在护着当年那个还没被血海深仇和世道人心、小人嫉妒磨平了棱角、折断了脊梁的自己啊,他不想看到你…再被那些肮脏东西毁了!”
陈枭沉默地听着,手中的酒碗停在唇边,炉火映着他深邃的眼睛。
冷无锋那永远冰封的面容、鬓角刺眼的白霜、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孤绝与疲惫…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那沉默的冰山之下,是兄弟牺牲的刻骨之痛和世情凉薄的无形刀锋。
“是谁?”
陈枭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他放下手中的鸡骨头,看着雷狱,“那些嚼舌根的杂碎,现在都在干嘛?”
雷狱被陈枭这突如其来的追问噎了一下。
他看着陈枭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心头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他灌了口酒,压下情绪,摆摆手,声音低沉了几分,
“小子,问那么清楚作甚?都是些陈年旧账了,那些人…如今大多身居高位,要么攀上了高枝,名字?提了脏嘴。你初来乍到,锋芒太露不是好事,老头子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知道这京都的水有多浑,人心有多脏,不是让你现在就提刀去砍人。”
他布满老茧的大手再次重重按在陈枭手臂上,语气带着长辈的告诫,
“记住,打蛇要打七寸,你现在根基未稳,贸然对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老狐狸,吃亏的是你。”
陈枭眼中的杀意缓缓敛去,但那份冰冷却沉淀在了眼底深处。
他拿起酒碗,灌了一大口,任由那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烧到心里,才缓缓道,
“雷老说的是。”
雷狱看着陈枭,心中暗叹,“这小子,杀性重,这份心性,比当年的冷小子还要烈,他既欣慰陈枭对冷无锋的维护,又担心他太过刚直易折。”
“所以啊,小子。”
雷狱猛地将酒碗顿在石案上,发出闷响,布满风霜却依旧刚硬如铁的脸庞逼视着陈枭,目光如火,
“别辜负了那闷葫芦用半条命换来的这片心,也别让那些狗屁倒灶的算计,背后的冷箭和小人的红眼病,磨钝了你骨子里的锋刃,该杀就杀,该斩就斩,捅破了天,只要占着理,老头子这把老骨头豁出去,用这‘神机庐’的炉火,也能给你熔出一条通天大道,别学他…把自己活活冻成了块冰疙瘩。”
陈枭迎着雷狱那饱含期许与护短的目光,胸中一股灼热的气流翻涌,混杂着对冷无锋的敬重与明悟,以及对那些“红眼病”的冷冽杀意。
他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炉火映照下寒光一闪,拿起酒碗重重地与雷狱的酒坛一撞,发出金石交击般的脆响。
“雷老放心,我这把刀,生来就是斩妖除魔,劈开荆棘的,磨平?那是废铁,只会越砍越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敢伸手,敢嚼舌根,我就敢连爪子带舌头,一并剁碎了喂狗,冷千户的路,是他的血泪与人心险恶铸就。我的路…我自己用脚趟,用刀劈,谁挡道,砍了便是。”
“好,说得好,就冲你这份心气,老头子这趟司尊塔老头子陪你走”
雷狱放声大笑,声震屋瓦,连炉火都为之摇曳,
“来,喝酒吃鸡,后日带你去见见司尊那老小子。”
与此同时,林七在陈枭进入雷狱工坊后,便悄然离开了那片区域。
她如同融入人群的影子,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来到了一条相对清静,种满青竹的巷子。
巷子深处,有一间不起眼的书斋,门楣上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听雨轩”。
她走到门前,并未敲门,只是将腰间那枚水滴状的青玉坠子轻轻按在门扉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青玉坠微光一闪,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林七闪身而入,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外面市井的喧嚣瞬间被隔绝,里面是另一个静谧而充满书卷气息的世界。
一个穿着灰色布袍、面容普通的中年人早已候在院中,对着林七微微躬身。
“影七,恭候多时。京都影讯房,已准备就绪。”
林七清冷的眸子扫过院落,微微颔首:“林七,报到。”
她踏入了京都情报网络的中心,属于她的战场,也悄然铺开。
而陈枭在雷狱工坊里那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和浓烈的酒香,以及他顺利见到雷狱的消息,正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都镇魔司的圈子里,激荡起更大的涟漪和更加尖锐的不服与质疑。
地榜第三的南宫羽,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神已然冰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