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首次恩科,在监国太子赵钰的强力推动和天下士子的翘首以盼中,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殿试环节。
数千名经过层层选拔的举人齐聚京城,使得贡院附近的客栈人满为患,酒肆茶楼中,到处可见高谈阔论的学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躁动与希望交织的气息。
然而,在这看似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下,一股肮脏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深夜,礼部给事中,一个名叫孙文斌的瘦削官员,府邸的后门被轻轻敲响。
管家提着灯笼,警惕地打开一条门缝,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用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谁?”管家压低声音问道。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从斗篷下递过一封没有署名的厚厚信函,随即迅速转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管家心中狐疑,不敢怠慢,连忙将信函送到了尚未歇息、正在书房核对殿试流程的孙文斌手中。
孙文斌皱着眉头拆开信函,只看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拿着信纸的手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信中的内容,触目惊心!
里面不仅详细列举了此次恩科中,数名背景深厚的考生在考前便已通过隐秘渠道,获得了部分策论考题和标准答案!
更骇人听闻的是,信中还附上了一份名单,上面罗列了十几名有望在殿试中取得高名次的考生,其背后赫然标注着他们所“依附”的朝中大佬。
包括但不限于几位手握实权的尚书侍郎,甚至……
隐约牵连到了几位军方勋贵!而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未来仕途上的“投桃报李”,以及数额惊人的“孝敬”银两!
这不仅仅是个别官员徇私舞弊,这简直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是对太子殿下“唯才是举”新政的公然践踏和亵渎!
疯了!都疯了!他们怎么敢?!这可是殿下亲自主持的恩科!
孙文斌是寒门出身,靠着苦读和几分运气才走到今天,骨子里还存着些许读书人的清高和正义感。他深知此事一旦爆发,将是震动朝野、血流成河的大案!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上报!
可是……名单上牵扯到的人,位高权重,树大根深!
尤其是那位以脾气火爆、护短闻名的兵部尚书周大人,他的独子周韬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是花了重金“预定”了二甲前列的名次!
自己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去捅这个马蜂窝?岂不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孙文斌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官袍。
他看着那封如同催命符般的密信,烧掉?装作不知?
可万一事情最终还是败露,自己这个接到举报却隐匿不报的罪名,同样难逃一死!
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之际,书房外传来了管家惊慌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个叫李璟的贡士,浑身是血,倒在咱们府门外了!手里……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卷东西!”
“李璟?”孙文斌一愣,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是此次恩科中颇负才名的寒门学子,文章锦绣,气节昂然,是许多清流官员看好的苗子。
“他怎么会……”
孙文斌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他立刻冲出书房,跑到府门外。
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着青色襕衫的年轻士子倒在血泊中,鼻青脸肿,衣衫褴褛,显然遭到了毒打,已然昏死过去。但他右手却死死攥着一卷被鲜血染红的纸张!
孙文斌蹲下身,费力地掰开李璟的手指,取出那卷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潦草却坚定的笔迹,写满了与他手中密信内容相互印证的舞弊证据!
包括他是如何无意中听到周韬等人炫耀提前得知考题,如何试图收集证据,又如何被发现并遭到追杀的过程!
“快!抬进去!请郎中!快!”孙文斌声音发颤地吼道。
他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这个叫李璟的愣头青,用命把这道惊雷,炸响在了他的门前!
他若再退缩,不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可能被这滔天大案卷入,死无葬身之地!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奢华府邸内,灯火通明。
兵部侍郎之子,周韬,正与几个同样出身勋贵或高官之家的贡生饮酒作乐,怀里搂着美艳的歌姬,意气风发。
“周兄,此次殿试,看来是十拿九稳了!小弟在此提前恭贺周兄金榜题名,高中二甲!”一个纨绔举杯谄媚道。
周韬得意地哈哈大笑,灌下一杯酒,大手在歌姬身上揉捏着,满不在乎地道:
“二甲?那是保底!若不是老头子非要低调,弄个状元来玩玩又有何难?这科举嘛,说穿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咱们这些人,生来就站在他们那些寒门穷酸一辈子也爬不到的顶点!”
“周兄说的是!那些泥腿子,也配跟我们同场竞技?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就是!听说有个叫李璟的穷酸,还想学人当包青天,收集什么证据?哼,真是不知死活!”
周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哼!那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已经派人去‘招呼’他了,保管他明天爬不起来参加殿试!敢跟本公子作对,找死!”
他话音刚落,一个心腹家丁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惶恐:“公子!不好了!那……那李璟被人救走了!好像……好像是倒在礼部孙给事中府门口了!”
“什么?!”周韬猛地站起身,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慌,
“孙文斌?那个又臭又硬的穷官?他怎么敢管老子的闲事?!”
他意识到,事情可能闹大了!孙文斌官职不高,但有个“言官”的身份,有风闻奏事之权!若他豁出去把事情捅上去……
“快!备马!我去找我爹!”周韬再也顾不上享乐,推开怀里的歌姬,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他必须赶在事情彻底失控之前,让他爹动用关系,把这事压下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纵马狂奔向兵部侍郎府的同时,孙文斌府中,经过郎中紧急救治过来的李璟,正抓着孙文斌的衣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
“大人……科场不公……国将不国……学生……学生愿以性命……作证……求大人……上报天听……铲除奸佞……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说完,他又昏死过去。
孙文斌看着手中两份相互印证的铁证,又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却正气凛然的年轻士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管家沉声道:“备轿!本官要连夜……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