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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微微蹙眉,尚未开口。

淑妃却抢先道:“哦?永安伯老夫人来了?快请进来吧,想必是路上耽搁了。”

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似乎指望苏氏能来打破方才的僵局。

殿门再次开启,一阵冷风随之卷入。

只见小宫女引着一个人。

几乎是踉跄着进来,正是永安伯府老夫人苏氏。

她此刻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一身为了进宫特意穿戴的诰命冠服,此刻显得凌乱不堪。

深紫色的袍子下摆,沾满了泥泞雪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然是路上匆忙赶路,甚至可能摔跤所致。

精心梳理的发髻松散开来,几缕灰白的头发,挣脱了发簪的束缚,胡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

那顶代表着她身份的珠冠,也歪斜着,上面的珍珠流苏,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和不稳的脚步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零乱脆响,与她呼哧带喘的狼狈气息,交织在一起。

她脸上脂粉被汗水晕开,眼下露出一片青黑,嘴唇因急促喘息,而微微张着,面色涨红,平日里装出的伯府老夫人的雍容体面,荡然无存。

活脱脱像个市井间匆忙赶集的老妪。

她这副尊容骤然出现在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宫殿内,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愕、鄙夷,以及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兴味。

贤老王妃和沈令仪的祖母坐在一起,见到这一幕,双双皱起了眉头。

贤老王妃用帕子掩了掩口鼻,眼中满是对苏氏的嫌弃,和对沈令仪的惋惜。

而沈老太君悄无声息叹了口气,想起当时苏氏上门提亲,虽是俗艳了些,但谈吐涵养还算过得去,怎的才短短时日,便像个市井老妪了。

她是尊贵的一品诰命夫人,人人敬重,自家孙女的婆婆却这般让她丢脸面,心里顿时不愉快起来。

永昌侯夫人寿宴之后,她听说了傅临舟对秦琬琬的维护,对自家孙女非但没感情,还落井下石,要逼死她。

她内心一次次生出后悔,想让孙女和离,但想到本朝和离的难处,心里又不停地冒酸水。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昏黄的老眼,静静看着殿内的一切。

苏氏看到了殿中贵妇们嫌恶嘲笑的目光,自己也意识到失态,慌忙想整理仪容,但越急越乱,手忙脚乱地想扶正珠冠,却又差点带落一支发簪,引得几个年轻宗室女忍不住掩口低笑。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喘:“臣...臣妇苏氏,叩见皇后娘娘,叩见淑妃娘娘,叩见各位主子...臣妇来迟,请...请娘娘恕罪!”

她一路马车坏在半道,想搭乘别府的马车,可一路上,不知拦了几辆,却连连遭拒,受尽白眼。

毕竟整个盛京城,都在流传永安伯府老夫人苛待儿媳,想占用儿媳的嫁妆,抬举一个低贱的姨娘。

哪个世家大族,愿意与这样的人家交往,不被人笑话死才怪。

苏氏好不容易拦了辆破驴车赶进宫,又因迟到被内廷嬷嬷训斥刁难,一路跑得钗环散乱,只盼着淑妃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替她说句话。

淑妃见她这般不成体统的模样,原先那点指望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浓浓的嫌恶,觉得这老货简直是来给自己丢人现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皇后的目光,淡淡扫过苏氏狼狈不堪的身影,将她与一旁虽素净却难掩风华,从容自若的沈令仪对比,无论是气度还是品味,都是天差地别。

她并未立刻叫起,只是端起茶盏,轻轻用杯盖拂了拂沫,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老夫人真是‘有心’了。这般时辰,这般模样闯入宫宴,不知情的,还以为我皇家宫苑是何等不讲究的地方,或是…”

她微微一顿,语气更沉,

“永安伯府出了什么泼天的大事,才让老夫人如此…失魂落魄呢?”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得苏氏浑身一颤,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心中一片绝望的冰凉。

而永昌侯夫人看着比她更狼狈不堪的苏氏,心中竟诡异地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仿佛皇后方才戳穿她名声的不堪,终于有了一个更不堪的垫背。

但这快意没有留存多久,她便被周围贵妇,打量的异样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不由地在心里骂,看什么看,自己风光的时候,她们还不是像狗一样舔着她!

淑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掐死苏氏的冲动,正准备硬着头皮说些什么挽回颜面。

坐在皇后下首的嘉宁公主,却忽然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悦耳,打破了这死寂:

“淑妃娘娘方才还夸,永昌侯夫人办善堂,是功德无量呢,怎的转眼间,与侯府交好的永安伯府老夫人,竟弄得如同逃难一般?难道真如传言一般,伯府的金银都花在秦琬琬这个姨娘身上了?怪不得盘剥儿媳的嫁妆。”

她笑语嫣然,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毁掉了,淑妃想替永昌侯夫人,挽回寿宴上毁掉的举动。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苏老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珠冠流苏晃动发出的细微碰撞声。

皇后的话音落下,如冰珠坠地,砸得苏氏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不敢言语,只盼着淑妃能替她解围。

淑妃心中虽嫌恶至极,但想到苏氏替她养大了秦婉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不得不强压下怒火,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

“皇后娘娘说的是,苏老夫人,你这般模样闯进来,成何体统?还不快向皇后娘娘告罪!”

她先是斥责,随即话锋微转,试图轻描淡写,“想必是府中马车临时出了意外,也是情有可原。今日大年初一,娘娘仁厚,必不会与你过多计较。”

她这是先给苏氏递了个台阶,又用“大年初一”和“仁厚”暗暗架住了皇后。

皇后岂能不知?

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并未立刻接话。

就在这时,坐在皇后下首的嘉宁公主忽然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打破了沉寂:

“淑妃娘娘倒是宽宏大量。只是本宫好奇,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一位三品诰命夫人弄得如同逃难一般?永安伯府如今……已经艰难至此了么?连辆稳妥的马车都备不起了?”

她话语天真,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实则字字如刀,直戳伯府和苏氏的肺管子,更是将“逃难”、“艰难”这几个词重重地按在了苏氏身上。

苏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欲死。

淑妃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坐在勋戚女眷一列的贤老王妃慢悠悠地开口了。

她辈分高,语气带着长者特有的从容不迫:

“嘉宁年纪小,好奇也是常理。不过,苏氏,你迟来已是失仪,仪容不整更是冲撞凤驾。皇后娘娘仁德,不即刻治罪已是恩典。还不快退下整理一番,再来回话?这般模样,实在有碍观瞻。”

贤老王妃这是以退为进,既全了皇后的威严,又给了苏氏一个暂时脱身的借口,免得她一直跪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连带让所有勋贵都脸上无光。

皇后这才微微颔首,语气淡漠:“贤王婶言之有理。苏氏,你去偏殿整理仪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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