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香气漫过云深不知处的回廊,厨房的老仆正将蒸好的莲子糕码进竹篮,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清甜的莲香。魏无羡帮着端食盘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蓝忘机伸手便握住他的手腕,往他指腹呵了口温气——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惹得旁边择菜的婆婆们都偷偷笑起来。
“含光君如今越发宠着魏公子了。”
“可不是嘛,上次魏公子说想吃云梦的辣菜,含光君亲自去后山采的辣椒,回来被先生念叨了半宿呢。”
魏无羡耳尖发烫,反手握住蓝忘机的手往饭厅跑:“快走快走,再晚一步,景仪那小子能把糖藕全吃光!”
饭厅里果然热闹,蓝景仪正跟聂家少年抢最后一块糖藕,被江澄一筷子敲在手上。江念卿坐在蓝忘机身边,小口小口喝着莲子羹,发间的干莲蓬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晃动。聂怀桑则拿着帕子慢悠悠擦着嘴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摸出个锦囊:“对了,前些日子收到兰陵的信,金凌那小子说下个月要带思追去金麟台看新养的雪狮。”
蓝思追抬眼:“金凌说雪狮刚满三个月,性子温驯得很。”
“温驯?”魏无羡挑眉,“当年金子轩养的那只藏獒,追得我绕着金麟台跑了三圈,最后还是江澄帮我挡了一爪子。”
江澄冷哼一声:“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偷拔了它的项圈,能被追着咬?”话虽带刺,眼底却泛着笑意。
晚膳后,暮色漫上山峦,荷塘里的蛙鸣渐渐起了声势。蓝忘机提着盏莲花灯走在前面,灯影透过半透明的纱罩落在石板路上,像撒了一地碎银。魏无羡跟在他身后数台阶,数到第三十七级时,忽然被拉住手腕。
“小心脚下。”蓝忘机指着石阶边的青苔,“前夜下过雨。”
荷塘边已支起几张竹榻,蓝景仪和聂家少年正比赛谁能用灵力让莲花灯浮得更远,江念卿抱着只竹编的小灯笼,蹲在水边看灯影里游过的鱼。江澄和聂怀桑坐在柳树下对弈,棋子落在石桌上的轻响,混着远处传来的笛音,倒比任何曲调都动听。
“那是思追在吹笛?”魏无羡侧耳听了听,“调子很耳熟。”
“是你教他的《采莲赋》。”蓝忘机轻声道,“他说想学来哄念卿开心。”
果然见江念卿跑到蓝思追身边,仰着小脸听他吹笛,发绳上的干莲蓬随着笛声轻轻颤动。魏无羡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坐在莲花坞的船头,看江厌离为他剥莲子,江澄则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原来有些温暖,真的能跨越岁月,在另一些人身上重新生长。
“蓝湛,”他忽然开口,“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云深不知处也种片莲藕?就像莲花坞那样,夏天能采莲,冬天能挖藕。”
蓝忘机望向荷塘深处,那里的莲花灯正一盏盏漂向远处,灯影在水面铺开长长的光带。“明日我让人去云梦取藕种。”他顿了顿,补充道,“种在你常去的那片水榭边。”
魏无羡笑着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还是含光君懂我。”
话音刚落,就听蓝景仪大喊一声:“我的灯翻了!”原来他的莲花灯被风吹得歪向一边,烛火在水面晃了晃,竟引燃了散落的荷叶。蓝忘机指尖微动,一道清泉自荷塘升起,稳稳浇灭了火星,顺带溅了蓝景仪一脸水。
“含光君!”蓝景仪抹着脸哀嚎,“您这是公报私仇!”
“是你自己不小心。”蓝忘机语气平淡,却伸手递给了他一盏新的莲花灯。
江念卿举着灯笼跑过来:“魏哥哥你看,我捞到只萤火虫!”她掌心托着只小小的萤火虫,翅尾的绿光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魏无羡刚要说话,就见萤火虫忽然振翅飞起,绕着蓝忘机的发带转了两圈,竟落在他衣襟的玉佩上。那玉佩是当年魏无羡送的,刻着并蒂莲的纹样,此刻被萤光一照,倒像是活了过来。
“连虫子都知道谁好看。”魏无羡笑着打趣,却被蓝忘机拉住手按在玉佩上。微凉的玉贴着掌心,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像把岁月酿成的酒,暖得人心头发烫。
远处的笛声不知何时停了,蓝思追正帮聂家少年修补被风吹破的灯笼,江澄嫌聂怀桑棋艺太差,把棋盘掀了改成掰手腕,惹得众人都围过去起哄。月光穿过柳树枝桠,在他们身上织成张温柔的网,连蝉鸣都变得低柔起来。
魏无羡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蓝启仁总说“雅正”,却在每次他们带孩子胡闹时,只装作没看见;想起江澄嘴上说着“规矩”,却总在江念卿的发间系上最鲜活的莲蓬;想起聂怀桑看似散漫,却把聂家少年教得正直磊落。
原来所谓的岁月静好,从不是非要活成谁期待的模样,而是能在历经风雨后,依然有底气护着身边人的天真,能在夏夜里看一盏灯飘向远方,知道身后永远有人为自己留着温暖的光。
“蓝湛,”他轻声说,“今晚的月亮真圆。”
蓝忘机抬头望去,一轮满月正悬在荷塘上空,月光落进他眼底,像盛了整片星空。“嗯。”他应了一声,反手与魏无羡十指相扣,“回去吧,夜深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时,身后传来蓝景仪的喊声:“魏前辈!含光君!明天教我们用莲子打弹弓好不好?”
魏无羡回头扬声:“先把今晚的莲蓬壳扫干净再说!”
夜风拂过荷塘,带来阵阵莲香,混着远处隐约的笑声,在月光里慢慢漾开。蓝忘机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魏无羡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从来都不是名山大川,而是此刻身边人的温度,和前方那盏为自己亮着的、摇摇晃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