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荷叶中央时,江念卿已提着竹篮站在塘边。新采的荷叶带着脆生生的绿,叶梗上的细毛蹭过指尖,像触到了刚抽芽的春。她选了片最大的荷叶铺开,往里面舀糯米——是昨晚泡好的,掺了些碎莲子,蒸出来会带着点清苦的甜。
蓝念安蹲在旁边看,小手扒着篮沿,指缝里还沾着昨晚没洗干净的蜜渍。“娘亲,要放凤凰花粉吗?”他仰着脸问,鼻尖蹭到片垂落的荷叶,沾了点露水,亮晶晶的像颗小星子。
“等会儿拌肉馅时放,”江念卿笑着捏捏他的脸,“你阿苑叔说,这样蒸出来的糯米鸡,既有荷叶的凉,又有凤凰花的暖。”
正说着,蓝思追从廊下走来,手里拿着个竹筛,里面晒着些半干的莲子。“聂宗主派人送了信,”他把竹筛放在石阶上,“说新话本印出来了,让咱们有空去金陵取,还说封面上印了你画的并蒂莲。”
江念卿抬头看他,见晨光落在他发间,把几缕发丝染成了浅金。她忽然想起旧相册里那张照片:蓝忘机站在莲塘边晒莲子,魏无羡从背后扑过去抢,两人撞在一起,竹筛里的莲子撒了满地,像落了场碎玉雨。
蓝承宇背着剑从枫树林里跑回来,剑穗上的红枫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爹!我把‘裂冰’练熟了!”他扬着下巴说,忽然瞥见竹篮里的荷叶,“要做糯米鸡?我去烧火!”
少年转身往厨房跑,衣角扫过竹筛,带落了几颗莲子。蓝念安立刻捡起来,宝贝似的揣进兜里:“这是要种的!聂家哥哥说,掉在泥里就能发芽。”他说着跑到塘边,扒开湿软的泥土,把莲子一颗一颗埋进去,埋完还在上面压了块小石子,像给种子盖了间小房子。
蓝思追走过去帮他拍掉手上的泥,忽然指着塘中央:“你看,那朵并蒂莲结莲蓬了。”
父子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枯了半的花瓣下,藏着个鼓鼓囊囊的绿莲蓬,像个攥紧的小拳头。蓝念安忽然拍手笑:“等它长老了,就能收好多好多种子!”
江念卿把拌好的肉馅裹进糯米里,用荷叶包成方方正正的模样,外面再用草绳捆住。“就像日子,”她轻声说,“得一层一层裹紧了,才够暖。”
蓝景仪不知何时凑过来,手里举着本新话本,封面上果然印着他画的并蒂莲,旁边还有行小字:“百年莲塘,岁岁有暖。”“你看聂老小子这字,”他啧啧称奇,“比上次写批注时稳多了,怕是偷偷练了好久。”
江念卿翻开话本,首页印着张照片——是蓝景仪在金陵拍的,聂家小公子骑在驴上,驴头上落着片莲瓣,背景里的红灯笼亮得像团火。照片下面写着行字:“昔有魏郎红衣闹金陵,今有聂氏儿郎续风流。”
“这写的是魏前辈吗?”蓝念安凑过来看,小手指着照片里的红衣少年,“他也像魏前辈一样,会种莲子吗?”
蓝思追揉了揉他的头发:“会的,就像你现在种的莲子,明年也会开出并蒂莲。”
午饭时,糯米鸡的香气漫了满院。蓝承宇啃得最急,荷叶的清苦混着凤凰花的甜在嘴里散开,烫得他直呼气,却舍不得松口。“比膳堂做的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下次做给金凌叔叔送去!”
江念卿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小时候,魏无羡也是这样抢她手里的糯米鸡,烫得直跳脚,还不忘分给蓝忘机一半,说“你尝尝,这荷叶是今早从塘里摘的,鲜着呢”。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蓝景仪躺在廊下的竹椅上翻话本,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盹,话本盖在脸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蓝念安蹑手蹑脚走过去,往他兜里塞了颗莲子——是早上埋在泥里又挖出来的,还沾着点湿泥。
蓝思追和江念卿站在塘边看,见孩童蹲在自己埋种子的地方,扒开泥土数莲子,数着数着忽然抬头喊:“娘亲!有颗莲子发芽了!”
两人走过去看,果然见颗莲子破了壳,冒出点嫩白的芽,像个探出脑袋的小虫子。蓝念安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埋好,嘴里念叨着:“快长快长,长成并蒂莲。”
江念卿忽然握住蓝思追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是常年修木、剥莲子磨出来的,和蓝忘机先生的掌心很像。“你看,”她轻声说,“春天藏在叶底呢。”
蓝思追望向满塘的绿,荷叶层层叠叠,把阳光筛成了碎金。他忽然明白,所谓岁月,不过是把藏在叶底的春,一年年酿得更厚。就像这糯米鸡里的暖,莲子里的芽,还有孩童嘴里的期盼,都在说:
只要心里有莲,岁岁皆是春。
晚风起来时,江念卿把晒好的莲子收进陶罐。蓝思追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见淡淡的荷叶香。“明天去采莲蓬吧,”他说,“念安不是想喝莲子羹吗?”
远处的枫树林里,传来蓝承宇练剑的声音,一招一式,清越得像山涧的水。蓝念安还在塘边守着他的种子,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调子,咿咿呀呀的,像在给种子唱安眠曲。
江念卿望着满塘的荷叶,忽然觉得,这百年莲塘,从来都不是静止的风景。它是流动的暖,是藏在叶底的春,是一代又一代人,用日子种出来的圆满。
就像此刻,月光漫过塘面,荷叶上的露水轻轻晃,仿佛在说:
明年的并蒂莲,定会开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