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清晨在鸡鸣犬吠中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缠绕着远山。
允堂睁开眼,听着窗外清脆的鸟鸣,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手腕的隐痛将他拉回现实——这里不是重华宫,是他们的茅草屋。
东远已经在外间忙碌,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土墙上。
见允堂起身,他舀了碗热水递过来。
“今天日头好,正好把那些皮子晾晒了。”
两人默契地分工。
东远将昨日猎得的野兔皮仔细绷在竹架上,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初入山林的“流民”。允堂则蹲在溪边清洗草药,清冽的溪水漫过他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激起细密的刺痛。
他咬着唇,将一株株草药在石板上摊开,阳光透过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些金银花品相很好。”允堂轻声说,“镇上的济世堂应该能收个好价钱。”
东远抬头看他。
少年蹲在溪边的身影单薄得像片叶子,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找到了生存意义的亮光。他心头微动,觉得就这样在山里过一辈子也不错。
午后,他们带着晒干的草药和鞣制好的皮子往镇上去。
山路崎岖,允堂走得吃力,额角渗出细汗。东远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偶尔伸手扶他一把。两人交错的影子投在黄土路上,像极了相依为命的亲兄弟。
镇上的集市比他们想象的热闹。
济世堂的老大夫果然识货,对着那几株品相完好的三七连连点头。
“这般成色的野生三七可不多见。”他捻着胡须打量允堂跟东远这对兄弟。“往后若还有这样的好药材,尽管送来。”
沉甸甸的铜钱落入布袋时,允堂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不是以前宫里的金银珠宝,是他用这双残破的手挣来的生计。他小心系紧袋口,抬头对东远露出个真切的笑。
“够买半石米了。”
东远看着他眼角漾开的细纹,心头莫名发软。这样的笑容,他在皇宫里从未见他这样笑过。
回村时夕阳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村口,几个顽童正在追逐嬉闹,有个孩子险些撞到允堂身上。东远下意识将人护到身后,眼神凌厉如出鞘的刀。
那孩子吓得呆立当场。
允堂轻轻推开东远的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方才在镇上买的麦芽糖。他蹲下身,将糖块递给吓坏的孩子,声音温和。
“慢慢跑,别摔着。”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糖,一溜烟跑远了。
东远看着允堂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明白他为何想要留下——这里没有算计,没有阴谋,只有最质朴的人情。
“明天就去请村长办地契吧。”东远忽然说。
允堂转头看他,眼中漾开清浅的笑意。
“好。”
而此时,京城往南的官道上,三骑快马正踏碎一地月光。
南烁勒紧缰绳,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连日的奔波让他眼下布满青黑,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陛下,前面就是江陵府了。”张敬贤压低声音。
“暗哨最后传来的消息,有人曾在城南的集市见过一对形貌相似的兄弟卖山货。”
南烁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隐约的城郭轮廓。他想起离宫前国师欲言又止的劝阻。
“传令下去,所有人扮作商队,分头查探。朕要亲眼看看,他宁可抛弃一切过往,离开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山林寂静。
允堂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梦里总有铁蹄声由远及近,有宫里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做噩梦了?”东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刚醒的慵懒。
允堂轻轻“嗯”了一声,抱膝坐在草铺上。月光从茅草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东远,若是……若是有一天他们找来了……”
“那就换个地方。”东远答得干脆。“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这话说得轻巧,可两人都心知肚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允堂将脸埋进膝盖,许久才闷闷道。
“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
东远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想起隐卫生涯里那些不见天日的岁月。他忽然翻身坐起,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个油布包。
“这个你收着。”
允堂疑惑地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路引和一小袋碎银。
“这是?”
“我这些年攒下的。”东远语气平静。“若真到了那一步,你往南走,渡过大江,去南诏。那里山高皇帝远……”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不是一匹两匹,而是一整队,正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东远快速跃起,匕首已握在手中。月光下他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又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隐卫了。
允堂缓缓站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村道上火把如龙,为首那人玄衣墨发,端坐马上的姿态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疼。
南烁也在看他。
看着那个站在破败茅屋前、穿着粗布衣衫却挺直脊梁的少年。四目相对的瞬间,山林寂静,唯闻夜风呜咽。
“允堂。”南烁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嘶哑。“跟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