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时,我正攥着那个装心率图的相框,指尖还贴在他胸口,感受着那一下下真实的跳动。门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把剪刀,把刚才密不透风的温柔剪开一道口子。
江逾白松了松手臂,但没完全放开。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我轻轻点头,他才转身去开门。
门外是学生会的干事,手里抱着两件深色外套。“晚会快开始了,你们得赶紧过去。”她说完就走了,留下我们站在门口,气氛一时有些僵。
他拿起那件西装递给我,“穿这个,外面冷。”
我接过,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没说话,默默穿上,袖子有点长,盖过了指尖。他替我理了理领口,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我们并肩走下楼,夜风卷着远处鞭炮的余音吹过来。街边的灯笼已经亮了,红光映在雪地上,晃出一片暖色。
中国城的礼堂门口挂满了春联和福字,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刚踏进大厅,主持人的声音就从广播里传出来:“接下来有请特邀校友代表——苏倩倩学姐上台致辞!”
我脚步一顿。
她穿着一身酒红色长裙,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打下来,整个人像被镀了层金。她笑着扫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微微扬起。
江逾白察觉到我的停顿,侧头看我一眼。我没看他,只是把手插进西装口袋,指尖碰到他的手指。他立刻反手握住,掌心干燥而温热。
“别看她。”他低声说,“看我就行。”
我吸了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我们在前排坐下,周围的学生纷纷回头打量,有人小声议论,我没去听。
苏倩倩拿着话筒走下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没回后台,反而朝我们这边走来,脸上挂着笑。
“江学长,林同学。”她停下脚步,语气亲昵,“听说你们最近经常一起熬夜改论文?真是难得的默契呢。”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手。
她这话听着像夸,实则把“熬夜”“默契”咬得特别重,仿佛在暗示什么。周围几个人交换眼神,有人笑了。
我喉咙发紧,旧日那种被围在中间审视的感觉又回来了。高中那次小组作业,他们也是这样笑着看我,说我假装清高、其实想抢风头。
可这一次不一样。
我想起那张被装裱的心率图,想起他说“我看了两个小时”,想起他翻垃圾桶找我丢掉的围巾。这些事没人知道,可它们真实发生过,像一根线,把我从回忆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我没有低头。
而是伸手,悄悄捏住了他西装下摆的一角。
布料很挺括,指腹能感受到细微的纹理。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来,将我的手完全包住。
苏倩倩的笑容淡了些。她还想说什么,主持人却在这时喊她回台准备节目单交接。
她转身离开,背影略显僵硬。
礼堂灯光渐暗,舞台上的钢琴静静立在角落,原本只是装饰,并不在演出安排里。节目一项项推进,相声、舞蹈、民乐合奏,掌声此起彼伏。
直到主持人报完下一个节目,全场安静下来。
没人上台。
几秒后,江逾白松开我的手,站起身。
我愣住,“你……?”
他没回答,只是弯腰在我耳边说:“等我一下。”
然后他走上舞台,径直走向那架黑色三角钢琴。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没人阻拦。他掀开琴盖,坐定,手指轻轻搭在黑白键上。
全场静了下来。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我认出了这首曲子。肖邦的《夜曲》,低沉婉转,像月光下的河水缓缓流淌。
他在弹。
不是作为表演嘉宾,不是受谁邀请,就这样突然地、毫无预兆地开始演奏。琴声铺满整个礼堂,压下了所有杂音。
我坐在台下,心跳跟着旋律起伏。他从没提过他会弹琴,更没说过要在这种场合弹。
可此刻,每一个音都像冲着我来的。
曲子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缓缓消散在空气中。他抬起身,拿起话筒,声音平静却不容忽视。
“这首曲子,”他说,“是写给七年前操场上那个弯腰捡笔记的女孩。”
全场寂静。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站在聚光灯下,目光穿过人群,稳稳落在我脸上。
“那天她穿的是白色校服,风很大,把她手里的纸页吹散了一地。她蹲下去一张张捡,头发挡住了脸,一句话没说。我就在旁边看着,一直到她走远。”
他顿了顿,“从那时候起,我就想为她写一首曲子。今天,算是完成了。”
台下炸开了锅。
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交头接耳,更多人看向我,眼神复杂。我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可这次我不再想躲。
我站起来,走到舞台边缘。
他还在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他西装口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立刻收拢,反扣住我。
台上的灯光太亮,照得人睁不开眼。但我看清了他的表情——没有张扬,没有炫耀,只有一种长久沉淀后的笃定。
就像那杯刻着“to my first love”的咖啡杯,就像那张被装帧的心率图,就像他翻遍垃圾站找回来的围巾。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是他用七年时间,一点一点,把我的心跳变成他的日常。
主持人结结巴巴地宣布下一个节目,试图挽回节奏。可气氛已经变了。苏倩倩站在后台入口,手里的话筒垂着,脸色发白。她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转身进了侧门。
演出继续进行,但我们没再坐下。
他牵着我走出台外,冷风扑面而来,我却觉得浑身发热。路灯一盏盏亮着,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我们并行的身影。
“你什么时候写的那首曲子?”我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
“去年冬天。”他说,“写完没敢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弹?”
“因为有人当着你的面说话带刺。”他侧头看我,“我不想再让别人定义我们的关系。”
我停下脚步。
他也停下。
我仰头看他,忽然笑了,“那你以后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不行。”他摇头,“惊喜才有意义。”
我瞪他一眼,他又笑。
我们继续往前走,手一直没松开。路过一棵挂满彩灯的树时,他忽然把我拉近,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忘了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枚书签,银色的,上面刻着一行小字:“f(x)→∞”。
“又是这个公式?”
“嗯。”他说,“限量款,全世界只有这一张。”
我捏着书签,心里发烫。
远处传来烟花升空的声音,砰的一声,炸开一片金红。光映在他眼睛里,一闪一闪。
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怔住。
我退开一步,笑着说:“这是回礼。”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扣住我后颈,低头吻了下来。
唇很暖,呼吸交错间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我闭上眼,手指抓紧他胸前的衣料。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
“林溪。”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嗯?”
“下次别在大街上偷袭我。”
我笑出声,“那你别总给我送公式。”
他抱紧我,下巴搁在我肩上。
风还在吹,可我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我们沿着小路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很长。
快到宿舍楼下时,我忽然想起什么。
“你录像的事还没完。”我抬头看他,“语言课那次,你到底录了多少?”
他沉默两秒,“只录了你。”
“然后呢?”
“剪好了。”他轻声说,“标题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