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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股雨后的清新与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幸存的弟子们瘫坐在泥泞中,劫后余生的庆幸被眼前更大的恐惧所覆盖,他们望着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血红身影,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远山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从头到脚都是麻痹的。冷烛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颈侧,那触感冰冷刺骨,却又像带着烙铁般的灼热,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百年前……封印……我?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讯息。

“你……”她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尝试了几次,才挤出破碎的音节,“你说什么?”

冷烛缓缓收回了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她,里面的情绪复杂得如同漩涡——有恨,有怨,有历经漫长等待的疲惫,还有一丝……远山看不懂的,近乎悲悯的东西。

“我说,”冷烛的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刀,凿进远山的意识深处,“百年前,就在这座古墓,是你,远山,或者说,是百年前的你,亲手布下‘九幽锁魂阵’,将我的魂魄禁锢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她微微抬手,指向周围看似寻常的墓壁。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古老的石砖上,开始隐隐浮现出淡金色的、极其繁复玄奥的符文痕迹,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流动、闪烁,散发出一种远山无比熟悉、源自同根同源的纯正道家灵力波动。那灵力精纯而强大,远超她如今的境界,却与她修炼的功法一脉相承,甚至能引起她体内气息的隐隐共鸣。

证据,就在眼前。这阵法,骗不了人。

“不……不可能……”远山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比冷烛的嫁衣还要白,“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冷烛向前逼近一步,红裙曳地,却不染尘埃,“你以为你为何天生道骨灵根,修行一日千里?你以为你为何第一次踏入此墓,便能引动我沉寂百年的魂灵?你以为,‘远山’这个道号,真是随便取的吗?”

她每问一句,远山的脸色就惨淡一分。那些被她忽略的、视为理所当然的异常,此刻都成了佐证这荒谬真相的线索。

“百年前,你是道门千年不遇的天才,青玄真人。”冷烛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而冰冷的回响,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你奉师门之命,前来诛灭为祸一方的‘红衣厉鬼’——也就是我。你找到了我,我们……相识了。”

她的语气在这里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后来呢?”远山几乎是无意识地追问,她的理智在抗拒,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在渴求着答案。

冷烛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极致嘲讽,却又带着无尽苍凉的弧度。

“后来?后来你发现,超度我,会让我魂飞魄散,因为我的执念太深,罪孽太重。而放任我,师门不容,天下不容。”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所以,你选择了第三条路。你用自己的心头血和半生修为,布下这锁魂大阵,将我封印于此。你说……这是唯一能保住我魂魄不灭的方法。”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百年前阵法启动时,金光灼烧魂体的剧痛。

“你让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坟墓里,等着。你说,你会找到两全之法,你会回来……解开这封印。”

冷烛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远山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可是,远山,青玄真人……你回来了,却把一切都忘了。你忘了我,忘了你的承诺,忘了你亲手施加在我身上的百年孤寂!”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强大的阴煞之气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卷起地上的碎石与断枝,周围的温度骤降,幸存的弟子们被这股气势压迫得几乎昏厥。

远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她看着冷烛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与怨恨,脑海中一片混乱。前世?封印?承诺?这些词汇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她的灵魂上。

她是谁?是龙虎山天师府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远山?还是百年前那个亲手封印了自己所……(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词)之人的青玄真人?

混乱中,一丝清明挣扎着浮现。她猛地想起师父在她决定独自探查古墓前,那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叹息:“远山,此墓与你……渊源颇深,万事小心,莫要强求。”

当时她只当是师父担心古墓凶险,如今想来,那分明是知情的暗示!

还有宗门典籍里关于青玄祖师最终下落的含糊记载——“不知所终”。一个能布下如此强大封印阵法的祖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不知所终”?除非……她的“终”,就是变成了“始”?

无数的线索、疑点、熟悉感,在此刻串联起来,指向那个她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开始相信的真相。

冷烛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眼中的疯狂与恨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她周身的阴气慢慢收敛,重新变回那个看似静谧、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红衣女鬼。

“想起来了吗?我的……道尊大人。”她轻轻地问,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带着血腥气的夜风里。

远山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试图从那片冰冷的深渊中,找到一丝属于“青玄”的记忆,找到一丝能让她理解这一切的痕迹。可她看到的,只有百年风霜刻下的寂寥,和一道由“自己”亲手划下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道歉?她凭什么替百年前的自己道歉?否认?那浮现的阵法符文和灵魂深处的共鸣又在昭示着什么?

她看着冷烛,这个被她(或者说前世的她)禁锢于此百年,在绝望中等待一个早已忘却承诺之人的……鬼。

这不是孽缘。

冷烛的话语,师父的暗示,阵法的共鸣,还有她心底那无法解释的悸动与刺痛,都在无声地宣告着。

这是命中注定。

一场跨越了生死与轮回,由她亲手开启,也必须由她亲手了结的……宿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掉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她转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师弟师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清理现场,救治伤员,今日之事……严禁外传。”

然后,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静静立在一旁,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冷烛。

“我们,”远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需要谈谈。”

冷烛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得像夜。

“谈?”她微微歪头,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好啊。就从你打算如何偿还这百年的囚禁之债开始谈吧,我的……转世道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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