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信”带来的炼狱图景,并未随着精神连接的切断而消散。它们像腐蚀性的酸液,持续灼烧着千丈的认知壁垒。“巢穴”的加密符文,竟深植于“侵蚀体”的混沌核心——这个发现本身,就是一枚投入她内心静湖的巨石,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效忠的,她守护的,她赖以生存的“巢穴”,难道才是真正的污染源?而经世,这个被全世界唾弃的叛徒,反而可能是唯一的吹哨人?
千丈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水渊之下的寂静不再是庇护,而是密不透风的囚笼。她以往所坚信的一切,她日复一日净化的意义,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其下狰狞的、她从未想象过的深渊。
她看向隔离舱。经世依旧在维生系统的蓝光中沉寂,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耗竭千丈精神的痛苦风暴,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浅眠。这个女人,究竟独自背负了多少真相,又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选择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信息封装在极致的痛苦中,抛向这被遗忘的水渊之底?
“钥匙…在…最痛的…那一封里……”
现在,钥匙似乎找到了。但它开启的,不是解脱之门,而是更深的迷宫,更黑暗的真相。
千丈的目光重新落回主控屏幕。那枚暗红色的“信”已经彻底沉入下方的黑暗,但从它内部“读取”到的信息,尤其是那枚金色符文的影像,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她调出潜水器的深层记忆库,将那段关于符文的精神影像提取出来,进行更精细的比对分析。
不会有错。结构、能量谐振频率、甚至那特有的、用于防止复制的微观磨损痕迹……都与她曾在一次高级别安全简报中惊鸿一瞥看到的、“巢穴”核心权限指令的加密符文完全一致。
这不是伪造的。经世传递出的,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么,接下来呢?
知晓了真相,然后呢?她一个人,一个深水下的净化师,能做什么?向“巢穴”上层举报?证据就是这枚来自“叛徒”的、未经净化的“信”和她个人的精神感知?这无异于自投罗网,甚至可能立刻招致灭口之祸。
沉默?假装一切未曾发生,继续她“净化师”的职责,打捞、净化这些可能蕴含着经世用痛苦书写的情报,然后眼睁睁看着“巢穴”在虚假的平衡中,进行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可能与“侵蚀体”共谋的勾当?
不。她做不到。
经世选择她,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完美的规则执行者,而是因为她可能是这深水之下,唯一一个还能“感受”到痛苦背后意义的人。
千丈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控制台,调出了潜水器的自检程序和…一个她从未动用过的、隐藏在底层指令中的独立通讯模块。这个模块理论上用于极端情况下的应急呼叫,信号频段古老且不易被常规监控捕捉。
一个大胆的、近乎自杀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她不能直接对抗“巢穴”,但她或许可以…将这把“钥匙”传递出去。传递给“巢穴”系统之外,可能还存有良知与反抗力量的人。
她开始行动。首先,她仔细抹去了自己调用并解析那枚暗红色“信”的所有数据记录,只保留最常规的打捞日志。接着,她利用净化师对能量结构的深刻理解,开始小心翼翼地重构那枚金色符文的精神影像,将其加密、压缩,封装进一个微型的、具有定时触发和自毁功能的信息信标里。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必须全神贯注,确保信息绝对准确,同时不能引起潜水器主系统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额发。
时间在寂静与紧张中流逝。期间,又有几枚普通的“信”坠落,千丈只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例行公事般地将其打捞、净化。每一次中断都让她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平静。
终于,在轮值时间即将结束,潜水器准备按照程序自动上浮,与“巢穴”主结构进行数据同步和物资补充的前一刻,她完成了。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银光的信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面封存着那枚金色符文的影像,以及一段她用自己的精神印记加密的、极其简短的警告:“‘巢穴’核心与‘侵蚀体’存在未知链接。经世非叛。”
她将信标嵌入一个伪装成普通岩石样本的容器中。在上浮过程中,潜水器会经过一片已知的、信号干扰强烈的废弃结构区。她设定好了信标的触发程序,当潜水器经过那片区域时,信标会启动,以最大功率、在极短时间内,向所有能接收到的、非“巢穴”官方频段广播这段信息。
能否被接收到,被谁接收到,她无法控制。这只是一次绝望的播种,希望渺茫。
做完这一切,千丈瘫在座椅上,精神与身体都达到了极限。她看着主屏幕显示潜水器开始缓缓上浮,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水渊。
她再次看向隔离舱。经世依旧沉睡。
“我发出了你的信。”千丈在心中无声地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虚脱,“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潜水器向上,朝着那片被“巢穴”控制的、光明而虚伪的水域升去。而千丈知道,当她再次回到那里时,她已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净化师。
她成了一个怀揣着火种的共犯。
水渊之下的黑暗似乎追随着她,一同上浮,悄然浸染了原本看似平静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