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顾家祠堂。
青铜香炉腾起的青烟袅袅盘旋,在森冷的空气中交织成朦胧的纱帐。檀香混着新漆的味道钻进鼻腔,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几分窒息般的压抑。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却像是被祠堂内的阴郁吞噬了一般,反倒将浮动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无数细碎的泪珠悬在半空,久久不肯坠落。
两侧雕花梁柱投下斑驳暗影,将历代家主的乌木牌位衬得愈发沉郁,烛火在牌位前明明灭灭,映得那些鎏金小字忽明忽暗。
最前端那两块崭新的檀木牌位格外扎眼——漆面还泛着水光,像是未干的泪痕,白日的光线里透着刺目的哀伤,散发着令人心碎的凄凉。
顾辞一袭玄色家主袍跪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玄色绸缎上绣着的银线家纹在烛火下流转冷光,却掩不住布料下微微绷紧的肩线。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帘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露出一截青白的唇瓣抿成冷硬的线条。
老族长拄着蟠龙杖往前挪了两步,枯树皮般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像是一条条蚯蚓在皮下蠕动。
杖首的金龙在烛火下闪着冷光,映得他沟壑纵横的面容愈发沧桑。银白的胡须随着粗重的呼吸簌簌抖动,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露出布满血丝的昏黄眼珠,眼角的皱纹里积满了化不开的悲戚。
他先是朝着历代牌位深深一揖,转身时,蟠龙杖在青石板上磕出\"笃\"的一声闷响,惊得香炉里的青烟猛地一颤。
老族长凝视着顾辞,目光在那如标枪般挺直的脊背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两侧垂首的族人 —— 他们或神情恻然,或面如死灰,或悲恸欲绝——最终落在供桌上牌位上,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沉重。
“顾辞。” 老人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满是岁月的沉淀与疲惫,“按族规,今日需行三拜九叩之礼,受全族供奉,承家主玉印。”
他抬手示意,两名执事捧着红绸托盘上前,一盘里是枚巴掌大的羊脂玉印,另一盘盛着三炷小臂粗的檀香。
顾辞接过檀香,指尖触到温热的香身时微微一颤。
他举香过顶,第一次叩首时额头撞在蒲团上发出闷响,起身时额角已泛出红痕。
三拜过后,祠堂内忽然卷起一阵无名风,数百盏长明灯的火苗齐齐拔高半寸,将顾辞沾染了香灰的侧脸照得棱角分明。
老族长将代表顾家家主的玉牌举起,布满老年斑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那块温润的白玉有千钧之重。
他浑浊的双眼直视顾辞,眼角的皱纹因为用力而挤在一处,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顾辞。从今日起,顾家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他转头望向那些沉默的牌位,继续道:\"你要记住,顾家的每一份荣耀都浸透着先祖的血汗。如今你坐上这个位置,就要扛起这份重担,护佑族人,延续家族的荣光。\"
老人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威严,\"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都不可退缩,不可辜负列祖列宗的期望,更不可辜负每一位族人的信任!\"
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青石板上。
顾辞接过玉牌,指腹触到冰凉的玉面,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他抬眼时,漆黑瞳仁里燃着两簇幽火。
\"顾辞在此立誓。\"男人嗓音低沉似古寺钟鸣,每个字都像钉入木板的铁钉,掷地有声,\"定不负众望,必以性命护顾家周全——\"话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日,必要魔族血债血偿!\"
最后几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在祠堂里回荡,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两侧站立的族老们闻言皆是身形微晃。
半月前那场噩梦仍历历在目。
魔族猩红的利爪撕裂护族结界,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血雨,染红了顾家的每一个角落。
那场浩劫带来的毁灭性打击至今仍在每个人心头萦绕不去,如同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家主顾远舟为护族人,力战身亡,他的死,让整个顾家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漩涡之中。
如今灵堂虽已撤去,牌位入祠,但空气中似乎还飘着未散的血腥气,与檀香绞成令人窒息的愁绪,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族长布满老年斑的手重重按在顾辞肩头,那力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嘱托。
此时的顾晚音站在祠堂角落,素白衣衫裹着单薄的身躯,收紧的下颌泄露出一丝痛楚。
秋水般的眼眸凝视着父母牌位上未干的漆面,眼神里的悲伤浓得化不开。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闪亮的痕迹。
站在她身旁的顾家六长老见状,布脸上浮现出心疼之色,伸手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阳光依旧透过窗棂照进来,却无法温暖这里的冰冷,祠堂内的肃穆与悲伤,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久久不散。
祠堂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无声地落下。这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既是对逝者的哀悼,也是对生者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