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瑞趴在外间踏上玩虎头娃娃。他的小短腿晃啊晃,恰巧踹在郗砚凛膝盖上。
“你这小子,劲儿倒不小,跟你母妃一个脾性,没大没小。”
郗砚凛轻笑,俯身将软乎乎的阿瑞捞进自己臂弯。
蔺景然笑道:“陛下这是说自个儿呢?方才阿瑞爬过去,抓着您那朱笔不撒手,臣妾拦都拦不住。莫不是抓周时没抓够,如今补上?”
郗砚凛一本正经:“看来是随朕,小小年纪便知政务要紧,晓得在奏疏上留个印鉴,以示郑重。”
此时,门外传来夏妃的声音:
“哎哟!陛下和颖妃妹妹说什么趣事呢,这般开怀?莫不是咱们五殿下又有了什么新奇本事?”
夏妃看着皇帝怀中的阿瑞,脸上堆起十二分热切的笑容,上前便欲伸手去抱阿瑞:
“快让夏娘娘瞧瞧,哎呦喂这小模样,真是越来越俊,活脱脱是陛下的小翻版,将来定是位英武不凡的皇子!”
阿瑞被夏文燕那刺目的红、浓郁的香气和夸张的声调惊到。
小脑袋一扭,深深埋进郗砚凛坚实的胸膛,只留个圆润的后脑勺对着夏妃。
夏妃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蔺景然适时开口:“夏妃莫怪。孩子还小,认生得紧。许是姐姐今日这身红装太过耀眼,身上的香气又浓烈了些,把他那点小胆子给晃着了。”
夏妃脸色霎时青白交加,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是本宫思虑不周,来得匆忙,忘了换身素净衣裳。”
她强压下心头的羞怒,让身后宫女呈上一个盘西域葡萄,挤出温婉笑容对郗砚凛道:
“陛下,臣妾新得了些西域进贡的紫玉葡萄,听闻最是滋补养人,特意送来给小殿下尝个鲜。”
蔺景然尝了一颗葡萄,轻轻摇头道:
“这葡萄甜得有些发腻,孩子脾胃娇弱,恐难克化。
《食鉴》有云,甘甚伤脾。陛下,还是等阿瑞再大些,脾胃健旺了,再尝不迟。”
夏妃接连碰壁,脸上强装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借口头风发作,草草告退。
她转身刹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眼底怨愤与慌乱交织。
待她走远,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云贤妃才小声嘀咕:
“夏妃近来是愈发爱往人前凑了,笑得…嗯,像臣妾宫里那只偷吃了鱼干又怕被发现的狸奴。
听说她这三日里头,倒有两日往慈宁宫跑呢。”
蔺景然无所谓,“随她去吧,这后宫本就是座百花园。只要根子不烂,随她们开去。”
此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扶月来传话:太后娘娘请各宫主子往慈安宫赏新开的牡丹。
慈安宫的小花园里。
太后逗弄了阿瑞几句,半晌才悠悠开口:“颖妃养孩子,倒是有些章法。瞧这小模样,结结实实的。
哀家听闻,你总不让他戴那枚先帝御赐的长命赤金锁?那可是辟邪护佑的圣物。”
蔺景然恭敬道:“回太后娘娘,臣妾愚见,孩童平安,重在养护其心性,顺其自然,不在外物加持。
那金锁分量不轻,阿瑞体热,戴着反而累赘不舒坦,若是哭闹起来,岂不辜负了先帝和您的一片慈心福泽?
不如先替他好好收着这份福气,待他筋骨长开些,能扛得住这份贵气了,再戴不迟。”
太后听了,未置可否,只命人端上新摘的樱桃。阿瑞看见红艳艳的果子,兴奋地挥舞小手去够。
夏妃见状,拿起盘中最大最红的一颗,笑容满面地就要往阿瑞嘴边送:“五殿下,来,夏娘娘喂你吃甜甜…”
她话未说完,阿瑞小胳膊一挥,啪地一下正好打在她递樱桃的手背上。
那颗饱满的樱桃顿时滚落在地。
“哎呀!”夏妃夸张地惊叫一声,捏着微微发红的手背,眼圈瞬间就泛了红。
她委屈万分地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您瞧!这孩子…怎地这般不懂事!臣妾也是一片好心…”
蔺景然手臂一收,将阿瑞更紧地护在怀里:“太后娘娘明鉴,孩童天真,不似成人懂得掩饰喜恶。并非有意冲撞夏妃姐姐。”
太后摆了摆手:“罢了,孩子家懂什么。颖妃有心了,将孩子教养得很有主见。
哀家听说,你近来在教阿瑞玩那九连环?倒是个磨性子的好法子。”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逗他玩耍,消磨时光罢了。”
蔺景然垂眸玩着阿瑞胖乎乎的小手。
太后从容道:“这宫里头的事儿啊,有时候就跟这九连环似的。
环环相扣,看着复杂。若心静,慢慢解,总有解开的时候。
若心浮气躁,或是存了歪心思想硬掰,解不开不说,反而会越缠越紧,最后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颖妃你是个明白人,可得好好教导阿瑞。别学有些人,只盯着眼前这点子虚热闹。
捧高踩低,忘了自己的根在何处,平白惹上一身腥臊。”
蔺景然,“太后娘娘教诲的是,臣妾谨记在心。”
从慈安宫出来,春桃忍不住小声嘀咕:“娘娘,您瞧夏妃方才那作态!还好意思说小殿下不懂事?
奴婢看她那点算计都快写在脸上了!还有那紫玉珠葡萄。
听说金贵得很,一盘子顶得上三匹上好杭绢呢!”
蔺景然淡然道:“由着她去吧。这宫里,谁心里没装着几本账?
只要她的算盘珠子,别噼里啪啦地打到阿瑞身上,随她怎么拨弄。”
此时,闲王郗砚策摇着玉骨折扇,优哉游哉地从另一条小径拐了过来:
“嫂嫂!乖侄儿,瞧本王给你带什么好玩意儿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手里捧着一个造型精巧、能喷出五彩细屑的鎏金彩绘木龙。
郗砚策一按机关,那彩龙口中便噗地喷出一股带着香气的五彩碎纸屑,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阿瑞先是一愣,随即被这新奇景象逗得哈哈大笑,伸着小手要去抓。
“怎么样?喜欢吧?这可是本王花了大心思才弄来的!”
郗砚策得意洋洋。
“你这王爷,说话还是没个正形。”
蔺景然没好气道。
“实话实说嘛,对吧,大侄子?”
他凑过去,拿扇子轻轻逗弄阿瑞的下巴。阿瑞咿咿呀呀地应和着,小脚乱蹬,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郗砚策冲蔺景然挑了挑眉,毫无形象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长舒一口气:
“还是我乖侄子这儿好,清静又好玩!皇兄非让我去户部看那些陈年旧账,看得我头昏眼花,差点没闷死!”
而此刻的思政殿内,郗砚凛正握着傅玄刚刚呈上的密报,剑眉紧锁。
那密报上罗列着夏妃之父、江南道转运使贪墨河工银两、强占民田、勾结盐商等累累罪证,桩桩件件,罪恶滔天。
郗砚凛放下密报:“夏文艳…近来在宫里,倒是活跃得很。
又是往慈安宫献殷勤,又是往明曦宫送心意…看来她父亲这棵大树要倒。
她是急着想另寻枝头,或是…狗急跳墙了。”
傅玄垂首:“主子明鉴,夏明德之事,蔺大人会同都察院已查实,证据确凿,按律当判斩立决,抄没家产。
夏妃娘娘在宫中的举动,怕不只是刷刷存在感那么简单。
今日在慈安宫,她对小殿下那番殷勤……属下担心……”
郗砚凛揉了揉眉心,“夏妃之父罪无可赦,按律处置便是。
朕本念及她毕竟是宫妃,其父伏法已足矣,不欲牵连过甚。
原想给她娘家留几分体面,允其族人流徙边关而非没入贱籍。
可她今日在慈安宫的言行…”
他顿了顿,冷冷道:“倒让朕觉得,这份体面,给得有些多余了。
不过,江南漕运还需时间梳理平稳,此时动她,易生变数。
傅玄,案子,让蔺景辞给朕钉死。人,先压着。
加派人手,给朕盯紧猗兰殿,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属下遵命。主子放心,属下定让夏妃娘娘连打个喷嚏是风寒还是花粉症都给您分清楚。
保准她猗兰殿里的耗子今儿搬的是哪粒米,属下都给您数明白是公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