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纵火之事,虽被及时扑灭,未酿成大祸,但在科举前夕发生这等事,无异于在紧绷的弓弦上又狠命拉了一把。
京城上下,尤其是与科举有所牵扯的人家,更是人心惶惶,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明曦宫内依旧维持着一方宁静。阿瑞的脚踝好利索了,扔了那在他看来十分威风的小拐杖,恢复上蹿下跳的活力。
她带着谢临和陆知言两个小伴读,不是在院子里玩投壶、蹴鞠,就是趴在廊下临帖画画,童言稚语和欢笑声倒是冲淡了不少宫中的压抑气氛。
蔺景然乐得清闲,每日看着孩子们玩闹,或是听听春桃报账,听听挽风打听来的、已被她过滤掉诸多不靠谱成分的各宫消息。
这日午后,她看着阿瑞有模有样地教两个伴读如何把陀螺抽得更稳,墨书悄步进来,低声道:“娘娘,小蔺大人递消息进来。”
“阿辞说什么?可是纵火案有进展了?”
墨书躬身道:“咱们小蔺说,纵火者是个混入工匠里的地痞,拿钱办事,嘴硬得很,起初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火烛。
大理寺用了刑,他才吐口,说是收了一个中间人的钱,让对方在贡院西北角放把小火,制造点混乱即可,并非真要烧毁贡院。”
“西北角?”蔺景然眸光微闪,“那片区域……”
“小蔺大人查了,那片区域存放的主要是些杂役用具和部分备用建材,并无特别紧要之物。但紧邻着西北角外墙的,是一条僻静巷道,平日里少有人迹。”
墨书继续道:
“少爷怀疑,纵火是声东击西。
真正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吸引巡守的注意力,方便墙外的人进行某种传递。
或者……接应某些不该进去的东西入贡院。”
蔺景然心下凛然。这手法不算高明,却足够大胆和有效。
科举当前,贡院守备森严,想从正门做手脚难如登天,利用火灾制造混乱,趁机从相对松懈的外墙区域突破,确是一条思路。
“可查到中间人线索?”
“那地痞只说是黑市上找的,对方遮掩了容貌,声音也刻意压低,查起来很难。但少爷并未放弃,正在梳理近几日所有出入过那附近的人员记录。”
墨书道,“小蔺大人让娘娘放心,陛下对此案极为重视,加派了人手,大理寺和京兆府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让他一切小心。”蔺景然叮嘱。牵扯越深,风险越大。
送走墨书,蔺景然沉吟片刻。
对方如此处心积虑,所欲图谋定然不小。考题?舞弊工具?还是……别的什么?
李修文和长乐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她随即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不宜妄下判断。
恰在这时,宫人来报,十二公主郗瑶来了。
这位小公主似乎真把明曦宫当成了解闷的好去处,隔三差五便跑来。
“颖妃娘娘!”她进来行了礼,便一屁股坐在蔺景然旁边的绣墩上,托着腮叹气,“无聊死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蔺景然笑着让春桃上茶点。
“还不是那个李修文!”郗瑶嘟着嘴。
“皇姐拘在慈安宫出不来,他就把气撒在别人身上!昨日我去给母妃请安,碰巧遇上慈安宫的人给皇姐送东西。听那宫女嘀咕,说皇姐在宫里骂李修文是榆木疙瘩,书呆子,不通人情世故,连累了她!还说什么……若是他这次考不好,就……就让他好看!”
她学得绘声绘色,最后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蔺景然失笑:“长公主那是气话,夫妻间闹别扭也是常有的。”
长乐这脾气,怕是李修文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压力之下,是否更可能行险?
“我看未必是气话。”郗瑶撇撇嘴。
“我还听说,李修文这几日闭门苦读,谁都不见,紧张得不得了。外面都传他胸有成竹,我看是心里没底才对!”
她神秘兮兮地道,“颖妃娘娘,您说,他会不会……真的作弊啊?”
蔺景然嗔怪道:“公主慎言!科场舞弊乃是大罪,岂可无凭无据胡乱猜测?”
郗瑶缩了缩脖子,随即又理直气壮:“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外面都传遍了!还说他和某些勋贵家的子弟走得近呢……”
“对了,我来的路上,好像看到长孙家的那个……长孙衍将军?就在宫门外,似乎和您弟弟蔺大人在说话,脸色瞧着挺严肃的,是不是也和这事有关?”
长孙衍和景辞?蔺景然微微蹙眉。
长孙衍是景辞至交,掌管部分京城戍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宫门与景辞私语,确实引人遐想。
她正想细问,郗瑶的注意力被窗外阿瑞他们玩的陀螺吸引了,跳起来道:“哎呀,这个好玩!我也要去玩!”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加入战团,很快院子里便响起了她大呼小叫的声音。
蔺景然无奈地笑了笑,这位公主的心性,还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傍晚时分,
阿瑞吃着点心,见郗砚凛来,规矩行礼,小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郗砚凛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膳后,阿瑞被乳母带去洗漱。宫人撤下膳桌,奉上清茶。
郗砚凛端着茶盏:“贡院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蔺景然心中早已有数,此刻并不惊讶,只温声道:“陛下洪福齐天,幸未造成大损。只是不知,可查到主使之人?”
“一个拿钱办事的蠢货罢了。朕看背后之人藏得深,一时难以揪出。这两日,宫里宫外,可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风声?”
她沉吟片刻,将今日郗瑶来说的话,剔除了那些孩子气的夸张和明显不靠谱的猜测,择其要点,客观平静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流言指向李修文、长乐的不满,以及郗瑶看到的宫门外长孙衍与蔺景辞会面一事。
她说完,便垂眸静坐,不再多言,一副“臣妾只是如实转述,并无任何个人看法”的模样。
郗砚凛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良久,他才淡淡道:“流言蜚语,向来是杀人刀。长孙衍与蔺景辞是至交,公务之余见面叙话,亦是常情。明日让阿瑞去上书房吧,太子近日功课精进不少,让他们兄弟多处处。”
上书房是皇子们正式读书的地方,阿瑞年纪尚小,原本只是在国子监启蒙,如今去上书房,虽只是多处处,也是一种认可。而让伴读同去,更是恩典。
蔺景然心下微动,屈膝道:“臣妾代阿瑞谢陛下恩典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多嘴在架子上抖了抖羽毛,嘟囔了一句:“……笨……谢恩……”
蔺景然不由莞尔。
是啊,谢恩就好。多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