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砚凛一夜未得好眠,眼底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青影,但目光依旧锐利有神。
他面前摊着数份密报,来自北地,来自户部,来自某些隐秘的渠道。
他指尖点着一份刚由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蔺景辞亲笔奏报。
上面详细陈述了查到的证据,以及几位关键涉事官员的名单,其中竟还包括了一名在边境颇有些兵权的将领。
奏报最后,蔺景辞提及调查受阻,有人暗中销毁证据,甚至威胁证人,请陛下速做决断。
“决断?”郗砚凛冷哼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冰冷。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名单上重重圈了几个名字,笔锋凌厉,几乎要戳破纸背。
“张德海。”
“奴才在。”张德海悄步上前。
“传朕旨意,着令长孙衍,持朕手谕,即刻带兵控制名单上这些人及其家眷府邸。
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等候审讯。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平静道,“再传令京畿卫戍衙门,加强各门巡查,尤其是往北方向的,严查可疑人等。”
“嗻。”张德海心头一凛,知道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下去安排。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郗砚凛才略感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上眼。
北地之事千头万绪,每一步都需谨慎,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外传来细微的嬉笑声,隔着重重宫墙,听不真切,却像一丝清凉的风,偶然拂过紧绷的心弦。
是阿瑞的声音?这个时辰,他不在读书,又在闹什么?
“今日宫中有何事?”他随口问了一句。
刚回来的张德海忙躬身回道:“回陛下,今日天气炎热,皇后娘娘体恤众人,吩咐了在太液池边的水榭安排了些消暑的玩意儿。听闻……听闻颖妃娘娘带着五皇子殿下也在那边泛舟采莲呢。”
他起身:“去太液池。”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荷花盛开。
池面上漂着几艘小巧精致的画舫,其中一艘上,蔺景然斜倚舷边,素手轻拨着清凉的池水。
宽大的袖口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她只松松绾了个髻,簪了朵新采的粉荷,衬得人比花娇。
阿瑞兴奋地趴在船头,用小胳膊试图去够近处的莲蓬,几个小太监和宫女紧张地护在周围,生怕他掉下去。
“母妃!那个莲蓬好大!够不到!”阿瑞急得嚷嚷。
蔺景然轻笑,示意撑船的太监将船靠近些:“急什么,都是你的。”
这时,岸上传来请安声。
画舫上的众人回头,郗砚凛在池边杨柳树下望着他们。画舫忙靠了岸。蔺景然领着阿瑞下船行礼。
“陛下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蔺景然笑道,顺手将刚才采下的一支饱满莲蓬递给阿瑞,阿瑞宝贝似的抱住。
“政务暂歇,出来走走。”
郗砚凛看过她发间那朵娇艳的荷花,又落在阿瑞怀里的莲蓬上,“你倒玩得倒惬意。”
“天热难耐,我和阿瑞来水榭纳凉。”
蔺景然笑道,从宫人捧着的荷叶托盘上取过一盏冰镇过的酸梅汤,递到郗砚凛面前。
“陛下尝尝?用井水镇过的,最是解暑。”
郗砚凛接过,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确实驱散了不少燥热。
“尚可。”
阿瑞献宝似的举起莲蓬:“父父,儿臣采的!里面莲子肯定甜!”
郗砚凛看了看那莲蓬,又看了看儿子晒得红扑扑的小脸,“嗯”了一声。
这时,皇后也闻讯从水榭中出来迎驾,一番见礼后,笑着道。
“陛下既来了,正好一同观赏。今日还安排了小宫女们乘坐采莲舟,表演《采莲曲》呢,瞧着倒也清新有趣。”
郗砚凛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一行人便入了水榭。水榭临水而建,四面通风,挂着竹帘,摆了冰盆,比外间凉爽不少。
刚坐下,便见几叶轻巧的扁舟驶入荷花深处,几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小宫女立在舟上。曼声清歌,手腕翻转,模拟着采莲的动作,身姿翩跹。
与田田荷叶、娇艳荷花相映成趣。
丝竹声轻轻伴奏,婉转动听。
阿瑞看得目不转睛,连莲蓬都忘了剥。
当一首曲子间歇,丝竹声暂歇时,蔺景然笑道:“这《采莲曲》唱得虽好,却不及北地民歌粗犷豪迈,别有一番风味。陛下说是不是?”
蔺景然随口一提,又兴致勃勃地指着池中一条跃出水面的锦鲤给阿瑞看。
“瑞儿快看,那条红的多大!”
表演结束后,皇后又吩咐宫人呈上各色冰镇瓜果、甜品。阿瑞吃得小嘴鼓鼓囊囊,甚是开心。
郗砚凛揉揉阿瑞脑袋:“朕前头还有事,你们继续。”
皇后忙率众人起身相送。
蔺景然送至水榭口,郗砚凛脚步一顿,淡淡道:“晚些朕要去宸宿殿书房看几份舆图,你若得空,将那日煮的顾渚紫笋带一壶过来。”
蔺景然微微一怔,随即莞尔:“是,臣妾遵旨。”
郗砚凛不再多言,大步离去。背影在灼灼烈日下,依旧挺拔孤直,仿佛能将所有的风雨一肩扛下。
返回思政殿的路上,郗砚凛揉揉脸::“张德海,让傅玄来见朕。还有,宣兵部尚书、京兆尹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