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妃这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大树倒了,沈修仪不能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乖巧的、酷似某人的影子。
陛下赏的料子,皇后赐的补品,都很好,但她需要更多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那份刚刚空悬出来的协理六宫之权。
她沉吟片刻,吩咐衷仁:“去库里将那尊白玉送子观音寻出来,仔细包好。再备一份本宫亲手抄写的《金刚经》。”
衷仁躬身道:“主子是要……”
“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沈修仪柔声道,眼神却锐利。
“智妃姐姐遭此大难,虽是她行差踏错,终究令人唏嘘。臣妾心中不安,想去向皇后娘娘求个心安,也为……腹中皇嗣积福。”
凤栖宫中,皇后听着程婕妤回禀处置智妃余党、整顿各宫人员的进展。
程婕妤条理清晰,引规据典,将一切处理得滴水不漏。
“很好。如今六宫之事暂由贤妃与德妃协同处理,你从旁协助,务必使宫规整肃,杜绝再生事端。”
“臣妾遵旨。”
程婕妤恭声应下,垂下的眼帘掩去一丝精光。智妃倒台,空出的权力和位置,她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只是眼下,紧靠皇后,恪尽职守,才是最好的晋身之阶。
此时宫人报沈修仪求见。皇后与程婕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修仪捧着白玉观音和经卷进来,行礼后便柔声细语地表达了对智妃之事的惊惧与悲悯。
她言语恳切,情真意切,末了才微微抬眸,眼中水光潋滟。
“娘娘,臣妾如今只觉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只求娘娘庇佑,能让臣妾安心养胎,平安为陛下诞下孩儿……臣妾别无他求。”
皇后温和地宽慰了她几句,收下了观音和经卷,赏了她一柄玉如意压惊,却并未接她别无他求的话茬,只叮嘱她好生回宫静养。
沈修仪也不失望,恭敬退下。
而思政殿内,郗砚凛面对案头关于智妃党羽清理的最终奏报,朱笔挥就,处置果断。
他扫了一眼那份附带的、关于近日后宫动态的密报,在其中“沈修仪献礼皇后表不安”、“程婕妤协理宫务甚得力”、“贤妃德妃暂理六宫事”等字样上停留片刻,眼底无波无澜。
郗砚凛冷冷道:“张德海告诉皇后,六宫之事,她斟酌办理即可。
只是皇子公主身边,再彻查一遍,绝不容许再有挑拨离间之事发生。”
张德海躬身道:“是。”
“另,”郗砚凛顿了顿,“颖妃近日在做甚么?”
张德海笑呵呵道:“颖妃娘娘似乎……一切如常。昨日在院里新移了几株花,今日……约莫是在看书或是逗弄五殿下。”
郗砚凛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明曦宫一切如常。
蔺景然指挥着小太监们将几盆花摆到向阳的位置,阿瑞在一旁跑来跑去帮忙,弄得满手是泥。
春桃低声将外头的事说了个大概,末了道:“……如今宫里都在猜,谁会接了智妃的那摊子事。沈修仪今日一早就去了皇后娘娘那儿,瞧着像是吓坏了,去求庇护的呢。”
蔺景然拿起剪子,修剪着一枝多余的旁杈,闻言轻笑一声:“吓坏了?她若是那般容易吓坏,当初就不会借着智妃的点拨往上爬了。如今不过是瞧着靠山倒了,赶紧另寻大树罢了。”
挽风蹙眉:“那娘娘您……咱们就真这么看着?”
“不看还能如何?”
蔺景然斜睨她一眼:“难道也去皇后娘娘面前哭一哭,说我也受了惊吓,求个协理六宫的权力来压压惊?”
挽风撇撇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这宫里头的权啊势啊,看着风光,实则是烫手山芋。”
蔺景然放下剪子,拍了拍手上的土:
“管得好是应当应分,管不好便是万般不是。如今贤妃德妃接手,程婕妤从旁盯着,正好。我倒乐得清闲。”
蔺景然午后小憩起来,自个儿下棋,便见郗砚凛来了。郗砚凛瞧了一眼她的棋盘:“你倒是悠闲。智妃的事,你都知道了?”
蔺景然垂眸:“宫里都传遍了,臣妾想不知道也难。”
“哦,爱妃有何看法?”
蔺景然执棋子的手顿了顿,好笑道:
“陛下这是要考校臣妾?臣妾能有什么看法,不过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她落下棋子:“再者,陛下和皇后娘娘圣明烛照,自有决断,臣妾只需安分守己,不给陛下和娘娘添乱便是。”
郗砚凛看着她那副“我可懂事?”的样子,无奈地捏捏她的脸,换了个话题:“朕赏你的耳坠,怎么不见你戴?”
蔺景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耳垂,笑道:“我就那样稀罕那副耳坠?陛下给我的好东西可不少,要什么没有?”
郗砚凛低笑:“淘气,如今是瞧着不新鲜就不喜欢?罢了,回头让张德海再送些最近新贡的新鲜物件来,你自个儿玩去吧,朕回去批折子了。”
蔺景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挑眉。今日这位陛下,似乎有点……怪怪的?
而此刻的后宫。
云贤妃协理宫务后,第一件事便是以恐惊扰皇嗣为由,奏请皇后,将仍时常哭哭啼啼、言行不稳的廉才人迁去了更偏僻的宫苑静养,实则近乎软禁。
德妃雷厉风行,借着整顿宫规的名头,以“言行无状、有失妃嫔体统”为由,罚了楚才人禁足抄写《女则》《女训》百遍,彻底掐灭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闺怨。
妫昭容时常带着三公主明媚过去柔嘉宫玩耍,言语间对邬妃多有宽慰,两人关系日渐亲密。
沈修仪依旧深居简出,安心养胎,只是时常送一盅炖品或一双亲手做的软袜给皇后。
黄昏时分,蔺景然牵着阿瑞的手在宫道上散步,偶遇了同样出来透气的沈修仪。
两人相对行礼,沈修仪笑容温婉如常:“颖妃娘娘安好。”
“沈修仪气色不错。”蔺景然微笑回应。
沈修仪柔声道:“托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福,五殿下真是越发聪颖可爱了。臣妾只盼腹中孩儿,将来能有五殿下半分福气,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蔺景然笑了笑:“沈修仪过谦了。皇嗣天成,自有福泽。”
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
走出一段距离,阿瑞仰头问:“母妃,沈娘娘是不是也要生小弟弟了?”
蔺景然不可置否:“是啊。”
阿瑞似懂非懂:“那她会像喜欢自己的小弟弟一样喜欢阿瑞吗?”
蔺景然脚步微顿,低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中轻轻一叹,面上却笑得明媚。
“当然会呀。在这宫里头,大家不都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么?”
心想:这后宫中,谁面上不和和气气?恨你有,笑你无的戏码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