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阿瑞下学回来,小脸上蔫蔫的,没了往日的欢快,连廊下鹦鹉多嘴逗他,他也只是瞥了一眼。
“咱们五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功课太难?”
阿瑞摇摇头,憋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母妃……今天下学,六弟七弟和二妹妹说……不跟我玩了。他们说……说父皇要给我找单独的师父,说我以后要跟他们不一样了,是……是要抢……”
蔺景然眸色一冷。孩子间的疏远往往是大人世界的映射。明德妃的手伸得果然够长。
她还未及宽慰阿瑞,宫人急报说上书房伺候的小太监来回话,神色慌张。
来的是个最近送阿瑞上学的小内侍,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娘娘,太傅今儿考核咱们五殿下功课,咱们五殿下答得极好,太傅便赠予五殿下一支上好的湖笔。
谁知,奴才课后整理咱们五殿下课本书具时在那放赏赐的锦盒底层,发现了一枚小小的、刻着模糊龙纹的玉扣子。
那……那玉扣子样式老旧,像是……像是旧年太子殿下初启蒙时,陛下赏赐之物,后来不知怎的遗失了一枚……”
小太监磕磕巴巴,脸都白了:“奴才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声张,赶紧来回禀娘娘。”
私藏太子旧物?这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孩童贪玩,往大了说便可引申出觊觎储位的险恶用心。尤其是在这敏感当口。
蔺景然看着那枚被呈上来的、确实有些年头的玉扣子,心中冷笑。这栽赃手段比之前那些流言蜚语倒是高明些,知道利用实物做文章。
她温声道:“此事还有谁知?”
“没……没了!奴才发现后,立刻藏了起来,就来禀报娘娘了!”
“做得很好。这扣子本宫收着了。你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做什么做什么。若有人问起赏赐之事,便说五皇子欢喜收下了,明白吗?”
小太监虽不明所以,但自家娘娘向来护着五殿下,自家娘娘依旧如此镇定,他这份花了不少银子得来的、钱多事少的好差事不会飞走,也稍稍安心,连连点头退下。
阿瑞在一旁听得懵懂,也知道不是好事,他不安地拉住蔺景然的衣袖。
蔺景然摸摸他的头:“无事,跳梁小丑罢了。你去寻挽风姑姑,让她带你去找你闲王叔玩会儿。”
蔺景然支开阿瑞后,脸色才沉了下来。她捏着那枚冰凉滑腻的玉扣子,指尖微微用力。
她思忖片刻:“墨书,你悄悄去查今日上书房和南书房都有哪些人经过,特别是与明德妃或二公主有关联的。
是夜,郗砚凛来时,蔺景然见他揉着额角,便绕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按揉太阳穴。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疲惫。可是为了阿瑞师父的事?”
郗砚凛深深看她一眼:“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蔺景然把那枚枚玉扣子给郗砚凛:“今日太傅赏了阿瑞一支笔,这玩意儿,不知怎的,就出现在了赏赐的盒子里。臣妾瞧着,倒像是旧年太子殿下失落的那个小玩意儿。”
郗砚凛拿起那枚玉扣,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彻底沉了下去。他岂会不认得?这确是他当年赏给太子的启蒙礼之一。
郗砚凛冷冷道:“怎么回事?”
蔺景然叹气:“臣妾也不知。许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想借此攀诬臣妾母子,又或是……单纯看热闹不嫌事大?”
郗砚凛深吸一口气,蹙眉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蔺景然浑不在意:“陛下息怒。为了这点子见不得光的小把戏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臣妾倒是好奇,这幕后之人如此心急火燎,究竟是怕阿瑞得了新的专属师父,还是怕……陛下看清些什么?”
次日,郗砚凛以上书房管理疏漏,致使皇子赏赐混入杂物为由,将当日所有经手、甚至只是靠近过赏赐物品的宫人,全部秘密控制起来,交由暗卫首领傅玄亲自审问。
傅玄是何等人物?且不说他的武力值如何高强才能当上暗卫首领,光是他那一道道暗黑傅氏菜便能让那些宫人好生品尝一番半截魂儿即将见到太太太太太姥姥、陪伴先帝的滋味……
这事不过一夜便有了结果。一个小太监受不住拷问,吐露是受了德妃宫中一个管事嬷嬷的指使和重金诱惑,趁人不备将玉扣放入盒中。那嬷嬷甚至许诺,事成之后便调他去明德妃宫中当差。
与此同时,墨书公公查清当日确实有二公主身边的宫女“偶然”(装作巧合)路过路过房,并与那个最终被推出来顶罪的小太监有过短暂接触。
郗砚凛看着傅玄呈上的供词,冷冷道:“张德海,去昭德宫宣旨,德妃明氏,近日操劳宫务,心力交瘁,宜静心休养。即日起,宫中一应事务,暂交云贤妃协同皇后打理。”
郗砚凛以约束宫人不力、致使流言滋生为由,申饬了两位平日与德妃走得近的妃嫔,罚了俸禄。
前朝两位跳得最欢、明显为德妃家说话的言官,也因奏事不实、沽名钓誉被罚俸降职。
消息传出六宫震动。圣旨虽未明言缘由,但稍有头脑的人结合近日风声都猜到七八分。
昭德宫顿时门庭冷落,德妃接了旨意,面上依旧平静谢恩,只在无人处砸碎了一套最心爱的汝窑茶具。
这日晚间,阿瑞今日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同,格外乖巧,早早便睡了。
蔺景然给郗砚凛递上一盏温热的安神茶。
郗砚凛捏捏她的耳垂:“近日……委屈你们母子了。”
蔺景然顺势靠在他怀里,玩着他腰间的龙佩:“陛下说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来委屈?倒是陛下,近日清减了些。莫非是御膳房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如臣妾让小厨房给您开个小灶?”
郗砚凛不喜欢诉苦,不接她这话,话锋一转:“阿瑞的师父,朕已有人选。翰林院侍讲学士赵朝学问扎实,性情端方,不涉党争。三日后,便让他来上书房教阿瑞。”
蔺景然眸光流转:“此人臣妾略有耳闻,据说朝中有名的清流,只忠于陛下,从不结党营私。陛下是个好父父,臣妾替咱们瑞儿谢过陛下。”
他握着她的手,摇摇头道:“总不能由朝臣将手伸到朕的孩儿身上。”
心想:生不下来的另说,既然生来皇宫当了他的儿子……几岁小儿无辜无故被牵连,当他这个父父是个死的?
“赵朝为人处事和学问是好的,性子虽然古板严厉些。明日拜师,让阿瑞警醒点,莫要失了礼数。”
蔺景然闻言笑道:“严师出高徒。阿瑞能得赵学士教导,是他的福气。臣妾会叮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