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聿枭的撤离命令下达得果断而隐秘。利用尚存的几条秘密渠道,人员和重要物资开始分批、化整为零地悄然撤出护士。他们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各方势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从这座繁华而险恶的都市悄然抽身。
然而,风暴并未因他们的离去而平息,反而以更猛烈的方式,扑向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地方,以及……他们在意的人。
最先感受到反扑恶意的,是姑苏沈家。
就在霍聿枭和沈未央离开护士的第二天,一队凶神恶煞的日本浪人,在张啸林手下的引导下,直接闯入了沈府。他们以“协助调查帝国公民小泉一郎遇害案”为名,实则是为了泄愤与施压。
沈父战战兢兢,试图用银钱搪塞,却被浪人头目一巴掌扇倒在地。嫡母与沈明珠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
浪人的目标明确——被霍聿枭特意关照过的林姨娘。
“那个病女人在哪里?霍聿枭和沈未央跑去了哪里?说!”浪人头目操着生硬的汉语,面目狰狞。
就在仆役被迫要带路前往林姨娘院落的混乱之际,一个负责照料林姨娘的、霍聿枭留下的亲信嬷嬷,连滚带爬地从后院跑来,脸上毫无血色,噗通一声跪在沈父面前,哭喊道:“老爷!不好了!林姨娘她……她悬梁自尽了!!”
消息传到正在秘密北上途中的霍聿枭和沈未央耳中时,两人皆是一震。
沈未央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没有哭,也没有怒吼,只是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眼底翻涌着巨大的悲痛与一种了然的绝望。
他想起离开江南前,最后一次去见生母。彼时林姨娘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握着他的手,浑浊的眼里含着泪,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醒与平静,反复念叨:“我儿……好好的……别挂念娘……别让娘……拖累了你……”
原来,那不是病情好转,而是……诀别前的回光返照。她早已存了死志!她用自己的方式,为儿子斩断了最后一丝可能被敌人利用的“软肋”!她用最决绝的姿态,回应了这个吃人世道的残酷!
霍聿枭紧紧揽住沈未央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与冰冷,心中如同被利刃绞剜。他沉声对报信的人确认:“消息确实?”
“确实……我们留在沈家的人暗中确认了……林姨娘留下了……遗书。”信使的声音带着哽咽,递上一张折叠的、染着泪痕的纸张。
沈未央颤抖着手接过,展开。上面是林姨娘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用力的字迹:
“我儿未央,见字如面。”
“娘病体沉疴,久累我儿。今闻外间风雨,心内难安。”
“吾儿志在四方,当如雄鹰展翅,勿以娘为念。”
“娘此去,乃解脱,亦是为我儿断却牵绊。望我儿与督军,携手并肩,护我华夏,涤荡妖氛!”
“勿悲,勿念。娘,去也。”
没有抱怨,没有恐惧,只有一个母亲在生命尽头,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最深沉也最残酷的爱与成全。
沈未央将那张薄薄的纸紧紧按在心口,仰起头,死死咬着牙关,不让眼眶中的湿热滚落。北地的寒风卷着雪沫,刮过他苍白的脸,却吹不散那彻骨的悲恸与由此催生出的、更加坚硬的决心。
霍聿枭将他冰冷的身子完全拥入怀中,用自己披风裹住他,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承诺:“此仇,我记下了。龟田、张啸林……所有参与逼死岳母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未央在他怀中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软弱与泪水都已蒸发,只剩下如同北地冻土般的坚硬与冰冷。
“走吧。”他轻轻推开霍聿枭,声音平静得可怕,“回奉垣。”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霍聿枭知道,那个曾经还对这世界抱有一丝温和幻想的沈未央,已经随着林姨娘的逝去,彻底死去了。剩下的,将是一个心硬如铁、目标明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敌人付出代价的“兵器”总师。
车队在苍茫的风雪中,向着北方,向着他们即将打造的钢铁壁垒,沉默而坚定地驶去。
慈母断腕,血沃寒土。
此去北国,不铸丰碑,便铸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