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时节，空气湿黏得能拧出水来。金陵城，总统府西花厅内，虽然雕花木窗紧闭，却依旧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潮气，与厅内此刻凝重得几乎要凝结的气氛混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长条会议桌的首位，南方政府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元帅陆鼎山，面色铁青地将一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密报，推到了桌子中央。
“都看看吧。”他的声音像是被江南的湿气浸透了，带着一股沉郁的铁锈味，“我们安插在奉垣‘夜莺’小组，用两条人命的代价送出来的最新消息。”
情报部长连忙拿起，只扫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颤声念出关键内容：“确认……北地‘龙吟’战车已完成二次升级论证……代号‘龙吟-甲型’……采用新型复合装甲，炮管倍径提升，并疑似加装了……顾宗棠实验室流出的‘电磁辅助动力系统’，越野能力与持续作战半径……预计提升百分之三十以上。首批量产型号，已下线五十辆……”
念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每一位南方军政大员的心上。
“百分之三十？”一个穿着考究西装，代表江浙财团利益的男人失声惊呼，“他们之前的‘龙吟’就已经能在平原上碾压我们的雷诺和克虏伯了！再提升三成？这……这还怎么打？”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
“不是说他们的电磁炮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吗？怎么这么快就用到战车上了？”
“沈未央……又是那个沈未央！还有那个疯子顾宗棠！他们北地是走了什么大运！”
“每月五十辆？奉垣的兵工厂是吞金兽吗？他们哪来这么多钱和资源？！”
“够了！”陆鼎山猛地一拍桌面，上好的景德镇瓷杯盖“哐当”一声跳了起来，又落下，发出刺耳的噪音，争论声戛然而止。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或惊慌、或愤怒、或眼神闪烁的同僚，心中一阵烦闷与无力。这些人，争权夺利时一个比一个精明，真到了关乎存亡的时刻，却只会聒噪。
“现在不是讨论北地走了什么运的时候！”陆鼎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一字一顿地抛出那个悬在每个人心头，却无人敢轻易触碰的问题，“召诸位来，只为一件事：面对如此北地，我南方政府，是战，还是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霍家父子，踩着这‘龙吟’战车，一家独大，将这华国的天下，尽收囊中吗？”
“打！当然要打！”主战派的急先锋，第一军团司令陈济棠“嚯”地站起，他身形魁梧，声若洪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帅！北地技术虽暂有优势，但我南方儿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有长江天险，有英美友邦的支持！他霍正雄的战车再厉害，能飞过长江吗？此刻若不趁其立足未稳，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情报部长），断然北伐，难道要等他们消化完朝鲜红利，将龙吟战车开到一千辆、一万辆，兵临城下之时，再做困兽之斗吗？！”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几个少壮派军官脸上也涌现出潮红，显然被煽动了起来。
“陈司令说得好听！”财政总长立刻阴阳怪气地怼了回来，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打仗？钱呢？米呢？去年拖欠的军饷还没补齐，士兵们都快饿肚子了！你让饿着肚子的士兵，扛着汉阳造，去跟人家的龙吟战车拼命？还英美支持？他们巴不得我们和北地拼个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到时候，怕是仗没打完，我们先得把海关税押出去了！”
“你！这是畏敌如虎！”
“你这是穷兵黩武，要将南方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会议厅内再次吵成一团，主战派与主和派（或者说现实派）泾渭分明，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将那精致的雕花屋顶掀翻。
就在南方高层为了“龙吟-甲型”的消息焦头烂额、争吵不休之时，千里之外的奉垣帅府，却是一片……呃，诡异的和谐与轻松。
霍府后院，新开辟出的一片空地上，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试验田”里，沈未央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给几株长势喜人的番茄苗浇水。他手指修长白皙，沾了些泥土，却更显生动。
霍聿枭靠在旁边的廊柱上，双手抱胸，看着自家夫人专注的侧脸。夕阳的金辉勾勒着沈未央柔和的轮廓，与他记忆中在实验室里冷静调配试剂、在兵工厂里犀利指出问题、甚至在被绑架后依旧眼神锐利的形象重叠，构成一种奇异而迷人的魅力。
“看来，‘启明’商业的利润，不仅养活了兵工厂，还能让督军夫人有闲情逸致搞起农业研究了？”霍聿枭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故意打趣。
沈未央头也没抬，语气平淡无波：“土壤酸碱度改良实践，顺便补充维生素。比某些人动不动就撕衣服的癖好，要科学得多，也经济得多。”
霍聿枭被噎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走过去，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揩去沈未央鼻尖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泥水印。“夫人说得对，以后我尽量控制，撕之前先问问造价。”
这对话要是让南方那些正为他们焦躁不已的大员们听了去，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这时，自没眼力见的秦穆被派出负责重要军机后，被新提拔上来的副官张旻快步走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督军，南方暗影小组传回密电，确认消息已送达，陆鼎山召开了紧急会议。”
霍聿枭接过，扫了一眼，随手递给沈未央，哼笑道：“‘龙吟-甲型月产五十？顾宗棠那边还在改造生产线，我们倒先帮他把牛吹出去了。”
沈未央看完，将文件递回，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适当的压力，有助于帮助我们的南方邻居……做出更好的选择。”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顾宗棠那边已经没有问题，只是工艺需要时间。他说下次再失败，就要去庙里拜拜，问问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霍聿枭闻言，想象了一下顾宗棠顶着一头乌巢般的乱发，愁眉苦脸地去烧香拜佛的场景，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他伸手揽过沈未央的肩膀，感受到手下身躯传来的温韧触感，心中那份因南方异动而升起的些许冷意，也消散了不少。
“告诉云苓，和德国佬的谈判可以再让半步，尽快把那批精密机床全部弄回来。再给顾疯子拨一笔特别经费，让他……顺便帮我也捐点香油钱，求个顺利。”霍聿枭对张旻吩咐道，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今晚加个什么菜。
南方的争吵，终于在深夜勉强得出了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
陆鼎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最终形成的决议文书——原则上同意与北地进行“非正式接触”，探讨“南北经济协作”可能性，同时，密令情报部门，启动针对北地核心技术人员，尤其是顾宗棠及其团队的“特殊关照”计划，代号“春风”。
“告诉下面的人，”陆鼎山对肃立待命的情报处长低声道，眼神在灯影下明灭不定，“接触要快，姿态要软。但‘春风’行动，要更隐蔽，更果断。北地的技术，不能让他们独占。那个沈未央……若不能为我所用……”他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情报处长心领神会，躬身退下，无声地融入外面的沉沉夜色。
而在奉垣，霍聿枭也收到了南方同意接触的回讯，以及……“春风”计划悄然启动的蛛丝马迹。
他站在书房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掠过长江，直指江南。沈未央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就着明亮的台灯，翻阅着一本德文机械工程手册。
“看来，我们的南方朋友，是打算一边摇橄榄枝，一边藏匕首了。”霍聿枭转过身，看向沈未央，眼神锐利如鹰，“未央，你说这场戏，我们是陪他们唱文戏，还是直接来武的？”
沈未央从书页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深邃：“真理，永远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但在开炮之前，不妨先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以及，他们的匕首，到底有多快。”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霍聿枭笑了，那是属于猎食者的，充满自信与期待的笑容。他知道，新一轮的博弈，已经开始。而他和他的未央，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