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李庄，风里裹着股清冽的寒意，像把钝刀子，刮得人脸生疼。凤紫鸾缩了缩脖子，把粗布棉袄的领口又拢了拢，怀里抱着个蓝布包，匆匆往村东头的地窖走——今儿要把最后一批丹参搬进地窖，再盖上厚草帘子，这冬藏的活计才算齐活。
“凤医生！”小满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猴儿，举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从后面追了上来，“我娘熬了姜汤，您暖暖身子！这地窖里头阴冷，可别冻着您和宝宝！”
凤紫鸾接过缸子，姜汤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香直冲鼻腔，她呼噜噜喝了两口，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小满，你爹呢？不是说要去后山看茯苓地？”
“在后山呢！”小满跺跺脚，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里，“君叔叔说今儿最后检查一遍松木段，等开春就能挖茯苓了。我爹非说要跟着去，说是学学门道，明年咱家也种！”
凤紫鸾笑着摇头，抬脚往地窖走。远远就看见君陌离蹲在地窖口，正和几个汉子抬最后一筐丹参。那丹参根须粗得像小孩子的手腕，表皮泛着深紫的光泽，一看就是霜打过后长足了劲儿的。
“凤鸾，最后这筐！”君陌离直起腰，古铜色的脸上全是汗，却咧着嘴笑，“今儿总算把今年收的药材都归置齐了！黄芪在地窖最里头，丹参放中间，益母草籽儿用陶瓮装着，搁在通风口。”
凤紫鸾点点头，接过君陌离手里的筐，小心翼翼地把丹参码在地窖的木架上。地窖里头点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四壁的青砖，照得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像列队的士兵。
“这些丹参，”凤紫鸾指着最里头那筐，“是留着明年育苗的，得挑根须粗、菊花心明显的。这些给县医药公司的，得用油纸包好，再装进木箱，别压坏了根须。”
君陌离应了一声，转身从墙角搬出个木箱，从兜里掏出块崭新的蓝布，仔细地铺在箱底。“凤鸾，你放心，我包的时候一定轻手轻脚的。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县里技术员来信说，开春要派农校老师来教咱们育苗，说是要推广新法子。”
凤紫鸾正往油纸上放丹参，闻言手顿了顿：“新法子？不会又是啥洋玩意儿吧？”
“哪儿能呢！”君陌离笑着解释，“技术员说，这回是教咱们用营养钵育苗，说这样苗子壮实，移栽的时候不死棵。还说要教咱们分辨药材年份，别光图产量坏了名声。”
正说着，地窖外头传来王大嫂的喊声：“凤医生！君叔叔！我家那十斤丹参籽儿，您给看看晒得咋样了？”
凤紫鸾和君陌离赶紧出了地窖。王大嫂举着个布袋子，里头装着丹参籽儿，颗粒饱满，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我按您说的，摊在竹匾里晒了三天三夜，今儿早上收起来的，您摸摸，硬邦邦的！”
凤紫鸾接过来，抓了把籽儿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成色好！王大嫂，这籽儿明年能扩五亩地呢！我给您记上账，开春优先发给您。”
王大嫂笑得合不拢嘴：“哎哟，那敢情好！我今儿还带了点腌萝卜干来，说是冬天炖肉香，给您和君叔叔尝尝。”
凤紫鸾刚要推辞，君陌离已经接过了布袋子：“大嫂，您这心意我们领了。等开春，我教您家用拖拉机耕地，省力气！”
送走王大嫂，天色已经擦黑。凤紫鸾抱着宝宝往家走，君陌离背着装满农具的麻袋跟在身后。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看见几个婆姨正围着火堆纳鞋底，火堆上烤着红薯，甜香的味道飘得老远。
“凤医生！”张婶子扯着嗓子喊，“今儿晚上来我家吃饺子！我家那口子今儿打了只野兔，包韭菜馅儿的！”
凤紫鸾笑着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家走。推开院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君陌离今儿早上去镇里买了斤羊肉，说是要包羊肉饺子，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娘！君叔叔回来啦！”宝宝坐在炕上，挥舞着小手，冲着门口喊。
凤紫鸾把宝宝抱起来，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乖，等会儿吃饺子。”转头对君陌离说，“羊肉我上午剁好了，韭菜也洗干净了，就等你和面呢。”
君陌离系上围裙，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成！我揉面，你调馅儿，咱今儿晚上包两大盖帘，给村支书家送两碗，再给王大嫂家送两碗。”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小满举着个油纸包跑进来：“凤医生！君叔叔！我娘让我送点饺子馅儿来——说是我家那口子今儿割了把韭菜，让我给大伙儿都送点！”
凤紫鸾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韭菜翠绿翠绿的，还带着露水的清香。“替我谢谢王大嫂，等开春我给她留点丹参苗。”
君陌离在一旁笑道：“小满，你娘可真是热心肠。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县里技术员来信说，开春要办育苗培训班，让咱李庄派两个人去学。”
“我去！”小满立刻举手，“我跟着凤医生学了好些日子，保证能学会！”
“我也去。”凤紫鸾转头对君陌离说，“你在家看烘干房，顺便教大伙儿修拖拉机。”
夜色渐浓，打谷场上的酒席散了。凤紫鸾抱着宝宝往家走，君陌离背着装满农具的麻袋跟在身后。路过草药园，那丛被小满用稻草捆着的益母草，在月光下泛着银边，像落了一层薄雪。
“凤鸾，”君陌离突然说，“等明年开春，咱们的烘干房建好了，宝宝的摇床就能放在烘干房边上——热乎，还不潮。”
凤紫鸾笑着戳了戳他的肩膀：“就你会打算。先顾好眼前的冬藏吧，等下了雪，咱还得给药材地窖多盖层草帘子。”
风里渐渐有了寒意，可两人的脚步却越走越暖。远处的山峦沉默着，却在月光下显出温柔的轮廓——那是孕育着希望的土地，是李庄人用汗水浇灌的未来。霜降的露珠挂在草叶上，折射着微弱的星光，像撒了一把碎钻，预示着来年的丰收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