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布满碎石和枯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蒸腾出的湿热气息，蝉鸣聒噪，更添几分沉闷。
我默默跟在凌昊身后，脚步因疲惫和伤势而略显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体内依照“小周天蕴灵诀”新近梳理过的妖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稳定地运转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抵御着外界的酷热。但连日的奔波、惊惧和透支，依旧让我感到浑身酸痛，头脑昏沉。
凌昊走在前面，玄色的背影在烈日下显得格外挺直冷硬。他的步伐比之前稳健了许多，却依旧能看出刻意的放缓，迁就着我的速度。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前行，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引路人。
自破庙传法那日后，我们之间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窒息的对峙，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些许微妙尴尬的平静。他依旧寡言少语，神情冷峻，但那些细微的举动——适时递来的水囊，选择相对平缓的路径，甚至在我险些被藤蔓绊倒时，那看似随意却精准拂开障碍的袖风——都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变化。
而我，面对这种变化，心中却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七上八下。感激、困惑、一丝不敢深究的悸动，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像她”二字带来的刺痛，交织在一起，让我不敢轻易靠近，也不敢开口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前方的山林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布满车辙印的黄土官道，蜿蜒着出现在我们脚下。道旁立着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更远处，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隐若现，灰色的城墙绵延起伏，城楼高耸，透着一股沉重肃穆的气息。
塬州府城！
我们……终于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松懈？是对即将面对未知的惶恐？还是……对这段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同行即将结束的……一丝莫名的怅然？
凌昊在官道旁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鹰隼，远远地扫视着那座城池。夕阳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很长，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边，冷硬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前方便是塬州府城。”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此地鱼龙混杂，镇妖司亦有分部驻扎。你身份特殊，不宜直接随我入城。”
我的心微微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要和我分开了吗？
“你在此处林中寻一隐蔽处等候。”凌昊转过身，黑眸落在我脸上，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审慎，“我需入城打探消息，确认蚀魂宗动向，并补充些必需之物。”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几块碎银，递到我面前：“这些你拿着，若遇紧急情况，或可应急。”
我看着那几块在夕阳下闪着微光的碎银，又抬头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难言。他……连这些都想到了吗？
“大人……”我声音干涩，“您……您一个人入城，万一……”
“无妨。”他打断我，语气依旧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我自有分寸。你切记，隐匿气息，莫要轻易现身，更不可与人冲突。”
我默默接过银子，冰凉的触感硌在掌心。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这点微末道行，跟在他身边，只能是累赘，甚至可能暴露他的行踪。
“是，民女明白。”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凌昊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随即恢复如常。
“待我回来。”他最后说了四个字，便不再犹豫，转身迈步，踏上了那条通往府城的官道。玄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渐行渐远，最终融入了通往城门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手中攥着的碎银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微凉，心底那片刚刚因连日同行而滋生出一丝暖意的荒原，仿佛又被突如其来的离别之风吹得一片冰凉。
空旷和不安，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我依言转身，钻入道旁茂密的树林深处，寻了一处灌木丛生的隐蔽角落，蜷缩着坐下。林中的光线昏暗下来，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我抱紧膝盖，将脸埋入臂弯，凌昊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和他最后那一眼难以言喻的目光，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待我回来。”
这四个字，像是一句承诺，又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他会回来吗？回来后，我们又该如何？继续这不明不白的同行？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心乱如麻。
我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尝试运转“小周天蕴灵诀”。微弱的妖力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些许安定。我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气，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等待。
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缓慢流逝。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四合，林中的光线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的府城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却更衬得我藏身的这片树林黑暗而孤寂。
夜风渐起，带着凉意。我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脏污不堪的外衫，依旧觉得有些冷。耳朵警惕地竖着，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因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昏昏欲睡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熟悉气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我的心猛地一提，瞬间清醒过来，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月光下，一道玄色的身影悄然穿过林木，步伐沉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是凌昊！他回来了！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周身气息平稳，似乎并未遇到什么麻烦。手中还提着一个不大的油纸包。
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待在原地，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黑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或许是满意的神色。
“大人！”我连忙站起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凌昊将油纸包递给我：“吃的。”
我接过，打开油纸，里面是几个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馍馍和一小包酱肉。简单的食物，在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
“多谢大人。”我低声道谢，小口吃了起来。馍馍松软，酱肉咸香，饥饿的肠胃得到了抚慰。
凌昊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城中确有蚀魂宗活动的痕迹，比预想的更频繁。镇妖司分部近日亦有异动，似乎在追查什么。”
我的心一紧，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那……关于我母亲的消息……”
凌昊摇了摇头，黑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尚无明确线索。蚀魂宗行事诡秘，不会轻易留下痕迹。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打听到，城西有一处黑市，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或许……是条路子。”
黑市？我的心跳加速了几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危险重重，但确实可能是打探消息的唯一途径。
“大人，那我们……”我急切地看着他。
凌昊沉吟片刻，道：“明日入夜，我带你潜入黑市。但切记，一切听我指令，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暴露身份。”
“是！民女一定谨记！”我用力点头，心中既紧张又升起一丝希望。
凌昊不再多言，闭上眼，继续调息。
我默默吃完食物，将油纸仔细收好，也靠坐在树下，尝试继续运转功法，为明晚的行动积攒力气。
夜色深沉，林间寂静。我们两人，一坐一立，相隔数尺，各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