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田家庄的老宅,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旧式的木格窗棂,在坑洼不平的砖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着老木头、旧书籍和阳光混合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秀秀抱着小宝,没有坐在现代化的沙发上,而是走到了里屋一个安静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件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老古董”——一台屏幕蒙着些许灰尘的十七寸黑白电视机。电视机的外壳是深色的塑料,边角有些磨损,两根拉杆天线孤零零地竖着。
她抱着孩子,在那台电视机前站定,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小宝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摸那冰冷的屏幕。
“一诺,你看这个。”秀秀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回忆的涟漪,“这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在我小时候,可是我们田家庄,甚至附近几个村子,最大、最气派的一台电视机了。”
王一诺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那台显然早已废弃不用的老电视上,神情专注而带着敬意。他很难想象,如今动辄七八十寸的液晶电视普及的时代,眼前这个小匣子曾经承载过一个村庄对外面世界的全部好奇。
秀秀的嘴角泛起一丝带着酸楚又有些好笑的弧度:“那时候,家里穷,为了买这台电视,我爸捣腾煤用了好久的时间才买回来的。买回来的第一个月,电费花了三十多块钱。”她顿了顿,仿佛那个数字至今仍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那时候三十多块,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奶奶心疼得直叨叨,后来还想了个办法,说谁来看电视,就得交钱,想把电费赚回来。”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小宝似乎觉得妈妈在笑,也跟着咧开了小嘴。
“那时候信号不好,屏幕上总是飘着雪花,要不就是人影乱晃。得有人一直站在旁边,用手扶着天线,找角度。”秀秀用空着的那只手比划着扶天线的动作,“可就算这样,每天晚上,我们家这屋里都挤满了人,炕上、地上,坐得满满的。大家伙儿盯着这个小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仿佛穿越回了那个热闹的夏夜:“我最喜欢看《西游记》,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觉得可真厉害。还有《真命小和尚》,曹骏演的那个小和尚,又机灵又可爱,我那时候可喜欢他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少女时代纯粹的欢喜,那是贫瘠岁月里,从这方小小屏幕中获取的宝贵快乐。
放下对电视机的回忆,秀秀又抱着小宝走到一个老旧的、漆色脱落的木头箱子前。她示意王一诺帮忙打开。箱子里放着一些旧物,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最终拿出了几本边缘卷曲、纸张泛黄的作业本。
她翻开一本数学作业本,指着上面的铅笔字迹给王一诺看。那些字迹深浅不一,很多地方有明显的橡皮反复擦拭留下的痕迹,有些页面甚至因为擦拭太多而变得薄而毛糙。
“你看,”秀秀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声音低沉了些,“我们那时候的作业本,都是写了擦,擦了再写。一本本子,正面用完用反面,铅笔写得短到捏不住了,还要套上个笔帽继续用。不像现在的孩子,本子那么多,那么漂亮。”
她又翻出一本更破旧的语文笔记本,扉页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田秀秀”三个字。“那时候,我爸腿不能动,我妈顾不上我们。奶奶也不管,所以我还得背着强强去上学。”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属于长姐的无奈和宠溺,“他那时候小,坐在教室后面,听不懂,就开始哭。老师嫌他吵,影响别的同学,就把我赶出教室了。我就只能背着他在学校外面的土坡上晃悠,一边哄他,一边竖着耳朵听教室里的讲课声……”
王一诺静静地听着,看着妻子在叙述这些往事时,脸上那复杂的神情——有对过往艰辛的唏嘘,更有一种从困苦中淬炼出的坚韧和坦然。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背着幼弟、在教室外徘徊的小女孩,是如何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一步步从这黄土坡地,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些旧物,而是轻轻揽住了秀秀的肩膀,将她和她怀里的孩子一起拥入怀中。他的动作温柔而有力。
“都过去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疼惜和一种深深的敬佩,“你很了不起,秀秀。”
小宝似乎感受到了父母之间流淌的温暖而深沉的情感,安静地靠在妈妈怀里,大眼睛眨巴着,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
夕阳的余晖将老屋映照得一片暖融融的金黄。那些承载着岁月痕迹的老物件,那段清贫却充满生命力的往昔,在这一刻,不再是苦涩的回忆,而是化为了构成今日之“田秀秀”的坚实底色,也成了她能够传递给下一代的、关于坚韧、关于珍惜的精神财富。这趟回归故里,不仅让小宝触摸到了母亲的根,也让王一诺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他爱着的这个女人,灵魂深处那无法被时光磨灭的光芒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