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邪司秘簿》残卷辑录。
元鼎二年。
镇邪司主司霍去病自东海深渊起巨石,依某位神秘友人书信所嘱,琢为碑形,立于司衙正堂,名曰\"铭碑\"。
碑身未刻一文,然镇邪司上下皆知其意。
此碑当以英魂为铭,以血火为书。
……
同年冬。
初代主司霍去病逝。
送葬那日,长安满城素缟,二代主司公羊婉亲手扶柩,命全司披麻戴孝。
有士卒见主司独立墓前三日,肩头积雪盈寸而不拂。
……
元鼎三年。
镇邪司扩至百十二人,公羊婉立天、地、人三部。
又于后山起\"忏罪楼\",囚禁邪修。
楼成当日,主司挥毫题匾,墨迹如刀:\"入此门者,当思己罪。\"
……
元鼎四年。
禁墟名录初成,定七大王墟。
然有秘而不宣的帝墟。
编号六百六十六【主宰】,仅以血符封于铭碑之下。
是夜碑文泛金,如巨龙蛰伏。
……
天汉二年。
公羊拙破境未归,公羊婉亲率楼船百艘东巡。
海上忽起大雾,有仙乐缥缈,主司独立船首三日,终叹:\"缘尽于此。\"
返航时,曾有一驾云神明入司密谈,临行赠玉珏一枚。
……
元平二年。
天部主管詹玉武战死于河西。
胡嘉携其残剑归,公羊婉以指抚剑,剑鸣如泣。
衣冠冢成时,主司割袍覆土:\"待我百年,再与君共饮。\"
……
本始元年。
埙声彻夜萦绕镇邪司。
颜仲倚坐铭碑之下,含笑而逝。
司人皆言,那夜闻埙声如见万里黄沙,孤烟直上。
……
地节二年。
最后一位初代主管胡嘉也含笑而逝。
封存人部卷宗。
初始元年。
王莽率甲士三千逼司。
公羊婉徒手碎重甲,一拳惊天地。
新帝呕血遁走,司外石阶留拳印深逾三尺,至今犹存。
……
新朝二年。
三万大军围山。
那一战云雾翻涌三日,唯闻龙吟虎啸。
待云散时,山门外尸横遍野,王莽被掷出百里,胸骨尽碎。
……
同年深秋。
公羊婉率余部北迁长白。
临行前以指刻铭碑,留\"待山河有难\"五字。
风雪掩去车辙,镇邪司遂成传说。
……
【公元626年】
钩吾山。
铅灰色的天幕下,钩吾山嶙峋的峰顶刺破云层,如同巨兽的獠牙。
一袭白衣立于山巅,衣袂在风中翻飞,不染尘埃。
他脚下,踏着一头形态狰狞的巨兽。
那兽身似山羊,却庞大如小山,躯干上扭曲地嵌着一张模糊的人面,腋下的眼瞳闪烁着浑浊贪婪的光,口中密布虎齿般的利齿。
正是凶名赫赫的食人异兽。
饕餮。
此刻,这象征贪婪的凶物,却被那看似淡薄的身影牢牢禁锢于足下,动弹不得。
白衣男子神情淡漠,随手将一具残破的躯壳掷于饕餮之旁。
那残躯依稀能辨出是某种诡异的柳树形态,扭曲的枝条如同僵死的触手。
那是旧日支配者库苏恩的遗骸。
紧接着,他指尖弹出一道碧绿流光,生机与死寂诡异交织。
三者接触的瞬间,光芒暴涨,相互吞噬、融合,最终坍缩成一个不断搏动的光茧。
一分钟后。
光芒褪去,显露出其中的新造物。
一条巨蛇般的妖物,通体覆盖着暗沉如夜的鳞片。
而在那鳞片的缝隙之间,竟密布着无数微缩的、不断开合蠕动的饕餮之口,发出细碎而贪婪的啮噬之声。
【贪噬】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
“这只东西,还算可以。”
他抬起右手,一枚凝练着纯粹力量的白色棋子在掌心浮现。
随即被他屈指一弹,精准地烙印在【贪噬】狰狞的头颅上。
虚空之中,数条闪烁着幽光的锁链骤然浮现,瞬间将蛇妖的身躯紧紧缠绕。
得益于【蛇种】的绝对支配,【贪噬】未曾有丝毫反抗,便被彻底封印于此地。
唯有鳞片间那无数张嘴巴仍在无意识地开合。
李毅飞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身旁一直静立的红发女子:
“克洛伊,多少只了?”
“第8746只。”
“也是第27只达到主神级别的造物。”
少女的声音清越,回答得一丝不苟。
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容颜依旧清纯美丽,只是那眉眼间曾有的跳脱与青涩,已被岁月沉淀为一种沉稳与静默。
“嗯,”
李毅飞应了一声,
“最近几年,大夏境内新诞生的神秘和神兽,确是越发稀少了。”
“大夏龙脉昌盛,气运绵长,本就是镇压邪祟的天然屏障。”
“加之如今境内各处,你布下的合成封印物不知凡几,此消彼长,神异自然难生。”
“毕竟,这世间的能量,总归是守恒的。”
克洛伊轻声解释,目光掠过山下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几处封印节点。
“害。”
李毅飞轻叹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
“林七夜回来了没有?”
“没有。”
“自十年前离去,至今……杳无音讯。”
克洛伊顿了顿,“公羊婉他们,依旧在那边山中隐居。”
“嗯。”李毅飞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山风穿过石隙,带来片刻的沉寂。
克洛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犹豫许久。
终是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那个……李毅飞。”
“怎么了?”
“我……要走了。”
李毅飞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当初来到这片土地,是为了宣扬圣主的信仰。”
克洛伊的目光投向远方,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八百年,我找到了值得倾尽一生去追随的信仰之光,”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坚定,随即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浅淡而复杂的笑,
“虽然,你始终……不曾属意于我。”
“但能陪伴你走过这八百载春秋,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满足与幸运。”
“如今,圣主收养教导之恩未报,我需前往其他国度,继续播撒圣主的辉光。”
她迎上李毅飞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决绝,
“所以,我得走了。”
李毅飞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眼中交织的眷恋与决然,沉默了。
山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也拂过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积累了八百年的时光。
许久,他右手随意地在身侧一划,空间泛起涟漪,一柄通体暗红直刀被他取出。
刀身古朴,煞气凝而不发,却自有股令人心悸的沉重威势。
“这把刀,叫【死亡之蔑】。”
他将刀递了过去,语气平静。却透着认真,
“是我早年用得最顺手的一件家伙事。”
“如今是主神器了,自有灵性。”
“现在的我,在这世间不需要任何武器。”
“这东西,留着也是闲置。”
“你拿去,路上防身。”
克洛伊看着他手中的血色直刀,没有推辞,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
刀柄入手,传来温润又略带刺感的奇异触感,与她体内的力量隐隐共鸣。
“嗯。”
她低声应道,将直刀小心收好,抬起头,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逝。
随即被坚定的笑意取代,
“谢谢你,李毅飞。”
“客气什么。”
李毅飞摆了摆手,转过身,再次望向云海翻腾的天际。
“记住,有困难就通过【蛇种】唤我即可。”
“我自然会第一时间出现。”
“好。”克洛伊看着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用力点头。
她抿了抿娇嫩的嘴唇,看向了李毅飞。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依恋,有不舍,也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你…….”
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你可以……抱抱我吗?”
李毅飞微微一怔。
他看着眼前这个等待了自己数百年的红发少女,她那平日里或活泼或沉稳的外表下,此刻却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情感。
他略感意外,但面对这份直白而真诚的请求。
即使心中无意,但他终究不忍拒绝。
“嗯。”
他轻轻点头,声音平和。
克洛伊见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出双臂。
轻轻地,却又环住了李毅飞的腰身。
将侧脸紧紧地贴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上,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
他的胸口很暖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隔着衣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这规律的声音仿佛成了世间最动人的乐章。
她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存,仿佛要将这感觉永远烙印在记忆深处。
许久,许久。
她才仿佛从一场美梦中苏醒,带着无限的眷恋,缓缓松开了手臂。
后退了半步,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李毅飞低头。
却发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圈,其中蕴含着精妙的法则之力。
“这是【圣约】。”他陈述道,并非疑问。
“没错。”
克洛伊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得意,
“这是我改良后的【圣约】。”
“未来,无论你身处何方,是遭遇致命的危险,还是陷入不受控制的沉眠……”
“只要触发条件,它就会自动运转。”
“将我最快速地传送到你的身边。”
李毅飞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蠢不蠢!”
“要是我都应付不了的危险,你来了,不也是送死吗?”
“我乐意!”
克洛伊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清脆,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那双眸子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是义无反顾的倔强,是跨越了八百年光阴也未曾熄灭的火焰。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一瞬。
“……好了,”
克洛伊率先移开目光,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故作轻松地捋了捋耳边的红发,
“我真的要走了。”
她最后深深凝望了一眼那袭白衣,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身影,与这钩吾山巅的景象,一同镌刻在心底。
随后,她毅然转身。
红发如火焰般在风中跃动,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苍茫的山色云气之中,再无踪迹。
李毅飞独立山巅,良久未动。
脚下,是刚刚封印、无声扭曲的【贪噬】。
四周,只有永恒般的风声。
他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微不可闻低语消散在风里:
“一路保重。”
“克洛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