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阁的木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上一级,卡里姆心中的疑虑就加重一分。
三天。
这三天里,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去调查“穆琯玉”这个名字。
结果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不是查无此人,就是线索在即将触及核心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掐断。
能在罗萨国境内,尤其是阳江地界,将信息封锁得如此严密,绝非寻常权贵或富商所能办到。
要么,她背后站着朝堂中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要么,她就与那深不可测的四方势力有关。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
“那位姑娘吩咐了,您若来了,可直接去天字房。”
客栈老板的态度恭敬却疏离,眼神低垂,不多看他一分,显然是早已被打点过。
这种被完全看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让卡里姆非常不舒服。
他就像一只撞入蛛网的飞虫,而那只名为穆琯玉的蜘蛛,正耐心地在网心等待。
他站在天字房门外,那扇雕花木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
门后是什么?
是通往墨悬星的捷径,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挣扎。
当时在街上,确实被那女人识破秘术、精准叫出名字、以及那身手震慑住了。
加之对阿姐的担忧和对墨悬星执念的驱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答应了那三个未知的条件。
现在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后悔和警惕漫及全身。
如果她是骗他的呢?
如果她根本不知道墨悬星的下落,只是想利用他王子的身份……或者更糟?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栖云阁特有的淡淡檀香,却丝毫无法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心。
蜜糖色的卷发下,额角甚至渗出细微的汗珠,与他赤足踏在温暖地板上的从容姿态形成矛盾对比。
不能再犹豫了。
为了阿姐,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冒险。
他骨子里罗萨王族的骄傲和少年人的不甘示弱最终压倒了忐忑。
他抬起手,指节屈起,对着那扇沉重的门板,轻轻叩下。
叩门声清晰而短促,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仿佛敲在他自己的心鼓上。
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微微绷紧,脚踝处的银链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无声地贴合着皮肤。
门内,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
穆琯玉端坐在椅中,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眼帘微抬。
来了。
她并未起身,只是提高了声音,语气平淡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门没栓,自己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首先探进来的是一头蓬松微卷的蜜色短发,在晨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随即是一张带着少年气的脸庞,琥珀色的瞳孔好奇地转动着。
像是误入新领地的猫科动物,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最后才落在端坐着的穆琯玉身上。
他穿着罗萨国风格的刺绣短袍,赤着双足,脚踝上的银链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卡里姆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板上,笑嘻嘻地开口,语调轻快。
“这位漂亮的姐姐,你让我来,我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穆琯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她垂眸,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片刻的神情。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清晰而冷静地开口。
“墨悬星,西边势力谋士,精通机关术,体质特殊,对毒免疫,思维缜密,算无遗策。”
“行事风格高效且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修饰和情绪,只是将最核心的信息精准提炼出来,像一份冷冰冰的情报摘要。
说完,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目光重新锁定在卡里姆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或妩媚的杏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探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
“说说吧。”
“你为什么要见墨悬星?”
她的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这种冷静和直接,与她柔弱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然有些出乎卡里姆的预料。
卡里姆脸上的嬉笑稍稍收敛了一些,琥珀色的瞳孔里兴味更浓。
这位姐姐,和他想象中那种故弄玄虚或者倚仗秘密拿捏他的人完全不同。
她的直接和冷静,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他准备好的所有轻浮伪装。
有趣。
非常有趣。
他不再倚着门,站直了身体,赤足无声地向前走了两步。
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兽瞳,此刻沉淀下来,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见他?”
他重复了一遍穆琯玉的问题,嘴角习惯性扬起的弧度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当然是为了我那愚蠢又可怜的阿姐。”
“萨菲拉,罗萨国的长公主。”
“五年前,她还是能徒手扳倒烈马、笑得比沙漠太阳还耀眼的战士。”
卡里姆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发尾的小辫。
“直到她在边境战场上遇到了墨悬星。”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她从不细说。只知道她回来之后,就变了。”
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痛楚和愤怒。
“她的骄傲、她的锋芒,好像都被那个男人抽走了。只剩下一具对着月亮和皱巴巴的信笺掉眼泪的空壳。”
“五年了。”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穆琯玉,虎牙微微咬住下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狠劲。
“那个男人甚至没来看过她一次!他凭什么?他把我阿姐变成这样,却连一个交代都没有!”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脚踝上的银链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作响。
“我要找到他。我要亲口问他,对我阿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卡里姆的拳头微微攥紧。
“如果他敢负她,就算他是‘紫瞳死神’,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里带着不容错辩的决心,以及一丝被深深掩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望。
渴望为姐姐找回失去的光彩,斩断那份让他厌恶又无力的“痴情”。
这理由纯粹、直接,甚至带着点少年意气用事的莽撞,却也因此显得异常真实。
他坦白了自己的软肋和动机,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满心算计的小王子,只是一个为至亲担忧愤怒的少年。
说完,他紧紧盯着穆琯玉,像是在等待她的评判,或者……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