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里被穆琯玉提前放入的安神药物开始起作用,萧景澄强撑的意志终于被疲惫和药效击垮。
他靠在枕上,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来,陷入了沉睡。
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所有纷乱的情绪、沉重的负担,都可以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穆琯玉静静站在床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苍白的脸,少了清醒时的尖锐与防备,更显出几分属于他年纪的稚气。
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将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停留片刻,她收敛心神,转身悄然离开了书房,并细心地将门轻轻掩上,确保不会打扰到他。
然而,就在她踏出书房、步入外面略显清冷的回廊时,一股凌厉的杀气骤然从侧面袭来!
速度快得惊人,直指她的要害!
穆琯玉眼神一凛,身体本能地就要做出反应,高级防身术已经蓄势待发。
但有人比她更快!
一道黑影闪现,精准地切入她与杀气之间。
“铛”的一声脆响,金属交击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迸溅!
是寒无咎。
他手中的匕首稳稳地架住了一柄直刺而来的短剑。
持剑者,是萧景瑭。
他穿着玄色常服,原本稚气未脱的脸上此刻布满与年龄不符的冰寒和杀意。
寒无咎手腕一沉,用力一挑!
萧景瑭只觉得虎口一麻,短剑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踉跄后退两步,他捂住发麻的手腕,依旧倔强地、充满敌意地瞪着穆琯玉和寒无咎。
穆琯玉抬手,示意准备再次动作的寒无咎稍安毋躁。
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少年,目光落在他那张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幼时轮廓的脸上,并没有因他的袭击而动怒,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追忆和复杂意味的弧度。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离萧景瑭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歪头打量着他。
“小星星……”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都长这么大了啊。”
萧景瑭本是趁着夜色,想来探望重伤的七哥。
这些日子凌安城风雨飘摇,七哥身中蛊毒却仍强撑着处理事务,他心中担忧,便悄悄过来了。
可他刚靠近书房所在的院落,竟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从七哥的书房里推门而出!
夜色中,那女子的侧影模糊,但绝非他熟知的任何一位侍女或下属。
一股警惕和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七哥重伤未愈,是何人敢在此刻擅闯他的书房?
莫非是刺客?
或是萧景瑜那边派来的探子?
几乎是想也没想,保护七哥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他身形一动,如同暗夜中矫健的幼豹,短剑已然出鞘,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刺那女子的要害!
这一击他用了全力,没有丝毫留情。
然而,他快,有人更快!
一道黑影后发先至,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架住了他的短剑。
巨大的力道从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短剑脱手飞出,“哐当”落地。
萧景瑭踉跄后退,捂住疼痛的手腕,惊怒交加地看向那个坏他好事的黑衣男子,随即,更加凶狠地瞪向那个始作俑者的女子。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借着廊下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那女子的正脸。
很陌生的一张脸,他确信自己从未在凌安城见过。
可是……不知为何,心底却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熟悉感。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轮廓,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这女人是谁?
她……好像有点眼熟?
五岁时的记忆早已斑驳破碎,如同褪色的画卷。
他只牢牢记得有一个女人,一个给他讲故事、送他木偶、最终却欺骗了他、背叛了他的女人。
他记得那份被抛弃的愤怒和痛苦,记得那句“女人都是不能相信的”诅咒,记得那个带着嘲讽和冰冷的吻……他记得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可偏偏,那个女人的容貌,在年复一年的恨意冲刷下,反而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冷酷的、带着笑意的影子。
他正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张陌生的脸上找出更多线索时,却见那女子非但没有惊慌或反击,反而向前走了两步,用一种打量故人般的、带着些许感叹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他听到了那句话,那句如同钥匙般瞬间打开了他尘封记忆之门的话。
“小星星……都长这么大了啊。”
小星星……
这个称呼!
只有她!
只有那个在废弃宫殿里,用温柔的声音给他讲星星和月亮故事的女人,才会这样叫他!
是她!
那个给了他温暖幻想,又亲手将他推入冰窖的骗子!
那个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让他学会用冷酷包裹自己的……穆琯玉!
所有的疑惑瞬间解开,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找到了源头。
巨大的冲击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瞬,随即又猛地沸腾起来!
不是愤怒于袭击被阻,不是疑惑于她的身份。
是恨!
是积累了数年、早已融入骨血里的恨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比刚才以为她是刺客时,更加汹涌,更加刺骨!
他死死地盯着她,原本因为袭击未果而愤怒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恨意所取代,那里面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源自幼年时期的受伤和委屈。
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寒气和咬牙切齿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
“是、你。”
寒无咎挡在穆琯玉身前,灰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满脸恨意的萧景瑭。
他微微侧头,用简洁到冷酷的声音向穆琯玉确认。
“杀?”
仿佛在他眼中,眼前这个散发着浓烈杀意的少年,与路边的障碍物并无区别,清除与否,只在她一念之间。
穆琯玉轻轻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萧景瑭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某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剩下的我来就可以了。”
“你去帮我查看一下凌安城目前的情况。”
寒无咎闻言,灰蓝色的眼睛几不可察地暗了暗,像是被云层遮住的月光。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坚持道。
“浅浅说,你的安危最重要。”
他得到的最高指令,是保护穆琯玉。
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存在,都应该被提前清除。
穆琯玉似乎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带着绝对的自信。
“没事。”
“对付他,我还是手到擒来的。”
寒无咎沉默地看了穆琯玉一眼,确认她是认真的。
他不再多言,身形向后一撤,瞬间便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回廊下,只剩下穆琯玉和萧景瑭面对面站着。
一方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另一方则恨意滔天,死死地盯着那个他恨了多年,也……或许在心底最深处,复杂地念了多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