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要塞深处,一间从未在任何官方图纸上标注的密室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这里曾是莱恩国王时代用于商议极端机密事务的场所,四壁由厚重的隔音石材砌成,门上镌刻着现已失效的古老防护符文,只留下黯淡的刻痕。如今,冰冷的魔法灯球悬浮在角落,投下苍白而无情的光线,照亮了中央巨大的石质议事桌,以及围坐在桌边的寥寥数人。
“净光”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开始了。
安度因坐在主位,那顶王冠在冷光下更显诡异。他似乎比在王座厅时更加疲惫,眼睑低垂,但每当抬起时,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总有一丝锐利的光芒闪过,仿佛在持续不断地与无形的敌人交锋。
伯瓦尔·弗塔根公爵坐在他右手边,厚重的板甲让他看起来像一座沉默的山峦。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安度因身上,警惕着任何一丝可能表明国王正在失去控制的迹象。他的存在,是这间屋子里最坚实的锚点。
大主教本尼迪塔斯坐在左侧,手中紧握着他的圣光法杖,柔和的光晕试图驱散密室中的寒意,但那光芒似乎无法真正渗透安度因周身尺许的范围,仿佛被那顶王冠散发出的无形力场排斥、吸收。老主教的面容比往日更加憔悴,眼神中充满了神学与现实的剧烈冲突。
此外,还有两位成员。一位是脸色苍白、戴着厚重镜片的皇家首席法师卡雷尔,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魔法笔记和几件精巧的奥术探测仪器,手指时不时神经质地推一下眼镜。另一位则是军情七处的高级分析师,一位名叫艾丽莎的年轻女子,她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只是沉默地操作着一个复杂的水晶面板,上面不断流淌过难以解读的符文和数据流。
“开始吧。”安度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比之前更加沙哑,“记录:净光小组第一次观测。目标:国王之冠,暂定编号‘容器Alpha’。”
首席法师卡雷尔深吸一口气,启动了他面前的几个仪器。微弱的奥术能量如丝线般探出,小心翼翼地靠近王冠。然而,就在能量即将触碰到王冠表面的瞬间,仪器上的读数猛地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奥术丝线如同碰到烙铁般骤然缩回,甚至冒起一丝青烟。
“不行!”卡雷尔惊骇地低语,“排斥反应极强!奥术能量被直接‘吞噬’或‘扭曲’,无法进行有效扫描!这……这不符合已知的任何能量守恒……”
“尝试圣光。”安度因指令道,目光看向本尼迪塔斯。
大主教举起法杖,吟唱起一段舒缓的祷文,一道纯净而温和的圣光光束缓缓罩向王冠。这一次,没有剧烈的排斥,但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了——圣光在接触到王冠表面时,并未被弹开,也并未被吸收,而是像水流过光滑的岩石般,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它无法渗透分毫,也无法净化任何东西,仿佛那王冠存在于另一个无法被圣光触及的维度。
本尼迪塔斯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加大了圣光的输出,光芒变得愈发明亮炽热,但结果依旧。王冠冰冷地存在于那里,对最纯粹的圣光毫无反应,这种绝对的“免疫”本身,就比激烈的对抗更令人心悸。
“停。”安度因开口道。
圣光熄灭。本尼迪塔斯喘着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信仰受挫的茫然。
“物理观测。”安度因继续下令,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件普通的物品。
伯瓦尔从腰间取下一把仪式性的匕首,用眼神向安度因请示。在得到后者轻微的颔首同意后,他极其谨慎地将匕首的尖端,尝试性地轻轻触碰王冠表面。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精钢打造的匕首尖端,在与王冠接触的瞬间,竟然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消失了一小块,断口光滑无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化质感。
伯瓦尔猛地收回匕首,看着那缺失的尖端,脸色无比难看。
“它……它在‘拒绝’一切形式的探查和接触,”首席法师卡雷尔的声音带着颤抖,“以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操作着水晶面板的艾丽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与现场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能量读数出现异常波动。非奥术,非圣光,非邪能,非自然……是一种未知的低频振荡,源点……容器Alpha。”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安度因头顶的王冠上。
只见那蓝宝石深处的黑痕,似乎比刚才更加浓郁了一些,并且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蠕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安度因的身体猛地一颤,闭上了眼睛。他的左手瞬间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一层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
“陛下!”伯瓦尔立刻上前一步。
“别动!”安度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眉头死死锁在一起,“它在……回应……或者说,它在展示……”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倾听着某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深……海……挤压……黑暗……古老的……循环……破碎……之……梦……”他无意识地重复着一些零碎的词语,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密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安度因压抑的呼吸声和那些不祥的词语在回荡。本尼迪塔斯开始低声祈祷,但圣光似乎也无法驱散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与恐惧。
几分钟后,安度因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疲惫感更深了。
“记录,”他声音沙哑地对艾丽莎说,“接收到破碎信息流,关键词:深海挤压,古老循环,破碎之梦。关联性未知,潜在威胁等级……高。”
艾丽莎沉默地在她的水晶面板上记录着。
“今天就到这里。”安度因显得有些虚弱地向后靠了靠,“卡雷尔法师,尝试设计非能量接触的物理观测方案。大主教,查阅最古老的圣典,寻找任何关于‘不可触碰之物’或‘圣光绝缘体’的记载。伯瓦尔,加强这里的守卫,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陛下。”三人同时应道。
伯瓦尔看着安度因几乎虚脱的样子,忍不住沉声道:“陛下,您必须休息。这种……消耗太大了。”
安度因缓缓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避开了王冠的位置。
“休息?”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嘲讽,“伯瓦尔,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才是真正‘工作’的开始。现在……只是间歇。”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缓慢而艰难,那顶王冠在他头上,沉默而冰冷。
第一次“净光”会议结束,没有带来光明,只留下了更深的阴影和更多无解的疑问。他们触碰的,是深渊边缘最危险的秘密,而他们的国王,正独自承担着与深渊对视的代价。
密室的门在安度因身后缓缓关闭,将他与那沉重的王冠一同隔绝在内。门外,伯瓦尔与本尼迪塔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沉甸甸的忧虑。
净光之始,亦是黑暗深潜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