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瓦尔·弗塔根公爵——不,此刻或许应称之为摄政王伯瓦尔——走出医疗室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灵魂的残骸与新生(或者说,畸变)的边界线上。王冠冰冷的重量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一种直接压在意识之上的、无休无止的沉坠感。那裂痕紧贴着他的额头,如同一个冰冷的、不断渗漏着黑暗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细微却钻心的、灵魂被侵蚀的刺痛,以及无数破碎低语的嘶嘶背景音。
但他扛住了。
用他那远比安度因更年长、更坚韧、也更……冰冷的意志力,强行将这无时无刻的折磨压制在了某种可控的阈值之下。这不是安度因那种试图理解与平衡的脆弱防线,而是一座用钢铁与顽石筑起的堤坝,粗暴地拦截着黑暗的洪流,哪怕自身也在被不断冲刷、腐蚀。
他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却也异常狭隘。所有的情感波动——悲痛、愤怒、对吉安娜的失望、对未来的忧虑——都被强行剥离、压缩,沉入意识的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务实主义。效率、控制、秩序、力量,成为他脑海中仅存的、闪烁着暗红色余烬的灯塔。
要塞走廊里的侍卫和官员看到他,无不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后退、低头,不敢直视那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王冠,以及王冠下那双燃烧着暗红余烬、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温度的眼睛。
伯瓦尔对此毫无反应。他的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王座厅。
“击钟。”他对身边一名如同吓呆了的传令官说道,声音沙哑而平直,不容置疑,“召集所有内阁成员,议会元老,军团统帅。立刻。”
当——当——当——
暴风城要塞顶端的警钟被敲响,不再是代表外敌入侵的急促警报,而是另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悠长、预示着内部剧变与权力更迭的钟声。钟声穿透雨幕,回荡在突然变得异常寂静的城市上空,敲打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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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座厅的大门被沉重地推开。
伯瓦尔一步步走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铁王座。他的身影在宏伟的大厅中显得异常孤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混合着铁血与黑暗的沉重威压。所有接到紧急召集令、匆忙赶来的重臣们已然齐聚在此,他们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安,以及看到伯瓦尔头上那顶王冠时的瞬间骇然。
伯瓦尔没有走上王座台阶,而是停在了王座之前,转过身,面对着下方鸦雀无声的众人。
“安度因·乌瑞恩国王,”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冰冷、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因伤势过重,已于方才……回归圣光的怀抱。”
尽管早有预感,但消息被正式宣布的瞬间,大厅内依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惊呼啜泣。几位老臣几乎站立不稳,需要旁人搀扶。
伯瓦尔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那暗红色的余烬似乎微微闪烁,将所有的不安与悲伤都强行压制了下去。
“依据王国律法,及前国王遗志,”他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钉,砸入寂静的空气,“由我,伯瓦尔·弗塔根,暂摄政王之位,直至王国危机解除,新秩序得以确立。”
他的用词再次强调了“新秩序”。
“即日起,”伯瓦尔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腕意味,“暴风城进入全面战时管制状态。一切事务,以应对当前威胁为最高优先。”
“第一:国王驾崩之详情,列为最高国家机密。严禁任何形式的讨论、传播。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
“第二:成立最高肃清委员会,由我直接领导。彻查所有政府部门、军队系统、乃至民间组织,筛查任何可能存在的精神腐蚀、意志不坚、或与外部黑暗势力有牵连者。允许……必要之手段。”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第三:全国军队提升至最高战备等级。所有港口、要塞实行军事管制。情报网络全力运转,监控境内一切异常能量波动及人员流动。”
“第四:暂停一切非必要对外贸易及外交活动。未经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或进入暴风城领地。”
一条条命令被清晰、冷硬地颁布下来,如同铁链般一环环扣紧,迅速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王国的、严密的控制之网。没有讨论,没有征求意见,只有冰冷的、自上而下的指令。
大厅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悲伤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眼前的摄政王,头上戴着那顶诡异不详的王冠,散发着如同深渊般的气息,他的命令铁血而专断,与安度因时代乃至瓦里安时代的风格截然不同。
一位较为年长的议员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摄政王大人,陛下的葬礼……”
“国葬将从简,秘密进行。”伯瓦尔直接打断他,目光中的暗红色余烬让那位议员瞬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当前局势,不容许我们浪费时间和资源在无用的形式之上。真正的哀悼,应用行动来体现——那就是彻底铲除带来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另一位将军迟疑道:“大人,如此严格的管制,可能会引发民众的恐慌和……”
“恐慌?”伯瓦尔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尖锐,王冠上的裂痕似乎也随之微微一亮,“比死亡更可怕吗?比整个王国被拖入深渊更可怕吗?服从命令,将军,否则我就换一个更能服从的人来坐你的位置!”
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和冰冷杀意,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们仿佛看到,昔日的伯瓦尔公爵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从铁与火、血与暗影中走出的、无比陌生的铁腕统治者。
“即刻执行命令。”伯瓦尔最后说道,目光扫过全场,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需要被严格管理的士兵,而非共商国是的臣子,“散会。”
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重臣们怀着极其复杂、沉重、甚至恐惧的心情,躬身行礼,沉默地、快速地退出了王座厅。
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将伯瓦尔独自留在空旷、冰冷的大厅之中。
他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铁王座。暗红色的目光凝视着那冰冷的金属座位,没有任何渴望,也没有任何敬畏,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审视一件工具的漠然。
他没有走上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着额头上的王冠,那冰冷的触感和灵魂深处的刺痛让他保持着一种残酷的清醒。
铁幕已然垂落。
暴风城,这座光明与希望之城,在她的君王逝去的这一刻,在她最忠诚的保护者戴上诅咒王冠的这一刻,被强行拖入了一个由钢铁、猜疑和黑暗低语构成的、前所未有的时代。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生存。
至少,伯瓦尔(或者说,王冠影响下的伯瓦尔)是如此坚信的。
窗外,雨依旧下着,敲打着彩绘玻璃,仿佛为这骤变的时代奏响着冰冷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