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的日头刚爬过江夏镇的青砖黛瓦,运河码头的石阶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任伯安乘坐的乌篷马车裹着水汽停在岸边,车帘被他身边的护卫掀开,露出他一身藏青色锦袍和那张满是精明的脸——锦袍领口绣着暗纹,腰间挂着成色极好的和田玉牌,一看便知是常年浸在富贵场里的人物。
他没多停留,带着六个腰间别着制式长刀的护卫直奔镇东刘家大院。刚到朱漆大门前,就见刘八女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带着两个心腹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兄长,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从扬州过来,辛苦你了!”
任伯安踏上台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门口值守的护卫——比起上次来,护卫不仅多了一倍,腰间的刀也换了更锋利的雁翎刀,站姿更是透着股军人的规整。他不动声色地跟着刘八女往里走,顺带叫上了他自己的护卫,穿过栽着石榴树的前院,进了正厅。丫鬟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漫开时,刘八女便屏退了所有人,连门口的护卫都被他打发到了百米外,此时任伯安也放下心来,打发自己的护卫退去了。
“兄长,出了点岔子。”刘八女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你没来的这几日,有个叫隆科多的人突然找上门,说自己是八爷派来保护咱们的,还拿出了刻着‘廉’字的玉佩当信物。”
任伯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疑云:“八爷派来的人?我从扬州动身时,特意让人给八爷府递了信,怎么没提过这事?”他在八爷党里混了这么多年,深知八爷做事向来谨慎,若是真要派人来协助,定会提前跟他通气,绝不会让一个“陌生人”突然冒出来。
“我也觉得不对劲。”刘八女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担忧,“那隆科多看着沉稳,说话也有条理,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前几日他还说,四爷的人已经盯上江夏镇了,有个蒙面人想绑我,是他带人赶跑的——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任伯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老奸巨猾,深知党争里的凶险,一个来路不明的“自己人”,往往比明面上的敌人更可怕。若是这隆科多是四爷派来的卧底,或是其他阿哥安插的眼线,那他和刘八女手里握着的私盐账册,就会瞬间变成催命符。
“你没跟他提私盐的事吧?”任伯安抬眼,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哪敢啊!”刘八女连忙摇头,“我只说咱们是来商量漕运生意的,半句没提私盐。任兄,你可得拿个主意,这隆科多到底能不能信?”
任伯安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缓缓开口:“不能冒这个险。你现在就让人写一封书信,用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交给九爷。九爷贪财,咱们私盐生意的红利,他每年拿三成,若是隆科多真是八哥和九爷派来的,九爷定会给咱们准话;若是假的,九爷也不会坐视咱们出事——毕竟,咱们倒了,他的银子也断了。”
刘八女眼前一亮,连忙起身:“还是任兄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让驿差骑着最快的马去京城!”说罢,他快步走出正厅,连茶都忘了喝。
任伯安坐在正厅里,端着茶杯却没喝,眼神变得越发深邃。他常年混迹官场,杀头的事情向来谨慎,只有他确认隆科多的身份,自己才能安心;若是九爷说隆科多有问题,他就得立刻带着账册离开江夏镇,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接下来的两天,江夏镇异常平静。隆科多没再来刘家大院,只让人送了个口信,说自己在镇外的破庙里等着,等任伯安到了再一起商量对策。刘八女按任伯安的吩咐,只回复说“任兄旅途劳顿,需歇缓两日”,没让隆科多靠近半步。任伯安则借着“歇缓”的名义,悄悄让人查了隆科多的行踪——得知他每日只在破庙里待着,偶尔让人去镇里买些吃食,倒没什么异常举动,心里的警惕才稍稍放下些。
直到第三日傍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刘家大院的宁静。驿差骑着快马,手里举着封盖着火漆印的书信,冲进了前院。刘八女和任伯安几乎是同时到的正厅,看着驿差递来的书信,两人相互望了一下。
任伯安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只见上面是九爷的字迹:“隆科多确是八哥与我所派,因事急未及通传,可放心任用。近日四爷在直隶查得紧,私盐之事切勿耽搁,隆科多可帮忙解决问题,勿生事端。”
看到“确是八哥与我所派”几个字,刘八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任兄,你看!九爷都确认了,隆科多真是自己人!咱们之前真是多虑了!”
任伯安也松了口气,却依旧没完全放松:“谨慎些总是好的。既然是自己人,就不能慢待。你去备几桌宴席,把隆科多请到后院来,一是赔罪,二是商量后续的私盐运输——毕竟,四爷的人已经盯上这里了,得尽快把盐运出去。”
刘八女立刻应下,让人去镇外破庙请隆科多,又吩咐厨房准备鸡鸭鱼肉和上好的女儿红。不多时,隆科多就跟着差役来了,依旧穿着那身素色长衫,手里提着个布包袱,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前两日的“冷落”毫不在意。
“隆壮士,前两日是我多心了,还请你别往心里去!”刘八女连忙上前,拱手赔罪,“我已经备好了薄酒,咱们边吃边聊!”
隆科多微微点头,语气平淡:“刘老爷也是为了稳妥,无妨。任兄既然到了,咱们确实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应对四爷的人,别误了八爷的大事。”
三人走进后院的花厅,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烛火跳动着,映得满桌菜肴格外丰盛。落座后,刘八女和任伯安频频给隆科多敬酒,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酒过三巡,隆科多才放下酒杯,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前几日我在镇西戏楼,撞见了年羹尧。他蒙着面,带着迷药,看起来是想绑刘老爷,被我带着人赶跑了——看他的架势,应该还在江夏镇附近,没走远。”
任伯安脸色一变:“年羹尧?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想来是四爷查到了私盐的蛛丝马迹,派他来查探。”隆科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我已经把这事传给八爷了,八爷的回复是……”,隆科多把八爷给他的信件拿出来让任伯安查看。
隆科多起身走到窗边,等待他们看完信件,看着院外的夜色,心里快速盘算着——原本他打算直接动手,可八爷来信,言明现在年羹尧还在附近,若是能借年羹尧的手除掉两人,再把黑锅扣在他头上,才算完美,八爷给了两封信,一封是现在给任伯安看的,另一封则是行动细节给隆科多看的。
良久,任伯安看完了信件,说道:“我们被年羹尧盯上了,他们是钦差直隶,我等对上胜算极低,这怎么办好?”。隆科多转过身,语气缓和了些:“别慌,八爷的意思是,怕你们被四爷的人抓住,坏了大事。只要咱们把年羹尧解决了,再把私盐运出去,你们自然安全。”
刘八女和任伯安这才稍稍放心,任伯安连忙问道:“那隆壮士有什么计划?咱们都听你的!”
隆科多坐回座位,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缓缓开口:“我的计划是,先让刘老爷假装全城搜捕刺客,调动镇里的护卫,摆出一副严查的样子。但实际上要内紧外松,别真把年羹尧逼走了。过个两三天,找两个死刑犯杀了,对外宣称‘刺客已伏法’,制造风波过去的假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咱们再以‘运河运盐需要人手’为由,大张旗鼓地在镇里招募船工。年羹尧想查私盐的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会混进来。上次你们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他肯定会觉得安全,会主动上船打探。”
任伯安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只要他上了船,咱们就能瓮中捉鳖!”
隆科多嘴角勾起一抹深意:“咱们准备一些假账本和证据,故意露出破绽,就等他年羹尧来送死!”
“隆壮士果然妙计!”刘八女连忙举杯,“就按你说的办!咱们这就开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