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整,洗衣房。
巨大的滚筒洗衣机轰鸣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洗涤剂和潮湿棉布混合的气味。水汽氤氲,给冰冷的钢铁机器蒙上一层薄雾。
秦川独自一人,踏入了这片属于b区的地界。
李广文早已等候在此。
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身形清瘦,气质温润,像一方被岁月摩挲得恰到好处的古玉。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和内敛,眼尾自然下垂的弧度消解了可能存在的锋芒,笑起来时,细密的鱼尾纹里漾着一种近乎儒雅的暖意。
若非身处此地,很难将他与“黑道老大”、“监狱大佬”这些词联系起来。他身边跟着两个手下,同样气息沉稳,如同影子般融入背景。
看到秦川,李广文主动迎上两步,笑容真诚而热络,伸出手:
“秦少!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秦川伸手与他相握,感受到对方掌心干燥平稳的力道,也报以微笑:
“李先生过誉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他对李广文的第一印象颇佳,此人身上有种罕见的沉静与书卷气。
“秦少单刀赴会,这份胆魄,令人佩服。”
李广文由衷赞叹。
秦川环视了一下四周轰鸣的机器,淡然道:
“我是来交朋友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带人做什么?”
语气轻松随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两人在临时搬来的两张椅子上坐下,洗衣机的轰鸣成了天然的背景音。
秦川开门见山:“李先生约我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认识一下?”
李广文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依旧:
“秦少快人快语。李某确实久慕秦少风采,想结个善缘。在这地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李先生所言极是。”
秦川点头,“我也很乐意交李先生这个朋友。既然都是朋友,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这次来,其实是想跟李先生谈一桩合作,一桩能让我们都发财的合作。”
“哦?”
李广文镜片后的目光微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愿闻其详。”
秦川没有废话,简明扼要地将自己利用商品部发行“监狱货币”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如何运作、如何控制流通、如何盈利。
李广文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被专注和惊讶取代。
待秦川说完,他沉默了几秒,随即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四射:
“高!实在是高!秦少不愧是清北金融高材生!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手段,李某闻所未闻!佩服!真心佩服!”
他连连拱手,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秦川坦然接受了他的赞誉,继续道:“这个计划,需要四个监区联动才能发挥最大效力。c区、A区(现在由秦川实际控制)和b区,我们三方达成一致即可。至于d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李广文立刻接话,眉头微蹙:“金枭雄?他那边……恐怕不会那么痛快。此人在棒子国那边根基深厚,性子桀骜,未必肯屈居人下,配合我们的步调。甚至……暗中使绊子的可能性很大。”
“我料到了。”
秦川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动则已,若敢动……正好给我们一个立威的机会。就怕他按兵不动。”
李广文看着秦川那平静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眼神,心中凛然,再次竖起大拇指:
“秦少气魄,李某服气!就冲这份胆识和格局,李某愿意全力配合!”
“以后还需李哥多多帮衬。”
秦川顺势改了称呼,语气谦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导感。
“秦少言重了!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广文姿态放得很低。
秦川点点头,直接部署:“好。那么,后天晚上零点,请李哥召集各监区关键人物,包括金枭雄和他手下几个说得上话的,在洗衣房开会。正式启动计划。”
“零点?”
李广文面露难色,“秦少,那时各监室早已落锁,重重大门紧闭,如何召集?这……恐怕不易啊。”
这是现实难题,也是他对秦川实力的一次试探。
秦川闻言,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我们又如何让大家相信,我们能掌控整个监狱的‘钱袋子’?”
他直视李广文,目光锐利。
“李哥只需告诉大家,后天晚上零点,他们的牢房门会准时打开。只要愿意合作的,按时来洗衣房即可。我保证,安全无虞。”
李广文心头剧震!秦川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对监狱系统的渗透和控制,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李广文郑重地点头:“好!通知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也很想亲眼看看,秦川如何兑现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承诺。
事情谈妥,秦川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李广文亲自将秦川送到洗衣房门口,目送着那道挺拔而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
他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老大……”
一直沉默跟随的心腹马涛和阿明靠了过来。
马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忧虑:“我们……真要跟他合作?这人……感觉深不可测。”
李广文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缓缓道:“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要想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足够强,要么……依附真正的强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陈万钧和王猛,哪个不是凶名赫赫?结果呢?入狱才月余的秦川,谈笑间就把他们废了。你们真以为靠的是蛮力?”
阿明若有所思地接口:“是脑子。他靠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没错!”
李广文目光灼灼,“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古时刘邦,论文治武功谋略,皆不如萧何韩信张良,为何能得天下?靠的就是识人用人、掌控大局的头脑!”
“秦川此人,有枭雄之姿,更有枭雄之智!”
他长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悔意,“我们当初跟的熊哥,勇则勇矣,可惜……有勇无谋,才连累兄弟们落到今日境地。”
“那李哥的意思是……”
阿明试探着问。
李广文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见面之前,我尚有疑虑。但方才听他一番计划,格局之大,手腕之奇,绝非池中之物!第一次见面,便敢将如此宏图托出,邀我们共襄盛举,这份魄力和信任……值得我们赌一把!”
他挺直了背脊,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我意已决,全力追随秦川!”
……
离开洗衣房,秦川径直走向卫生室。
郑晓霞刚给一个犯人量完血压,正低头记录。
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秦川,有些意外:“秦川?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秦川走到她桌边,声音平静,“有件事,想拜托郑医生。”
“你说。”
“下次探监日,麻烦你帮我转告吴哲,”
秦川目光恳切,“请他务必和我母亲一起来一趟。”
郑晓霞看着他眼中那抹深藏的期待与担忧,没有多问,爽快地点点头:“好,我一定把话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