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一股陈年文件和廉价茶叶的混合气息。
他正埋首在一堆四级模拟考的成绩单里，油亮的脑门在日光灯下反着光。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关子元侧身挤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眼神飘忽不定。
“郑导……”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郑海闻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关子元的脸。
这小子，平时不是躲着自己，就是一脸“别烦我”的表情杵在跟前。
今天这德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郑海心里警铃大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小子肚子里肯定没憋好屁！
“什么事？”
郑海放下笔，抱着保温杯，身体微微后仰，一副“老子看你表演”的架势。
关子元清了清嗓子，：“那个…我4级模拟考，考了452分。”
他特意加重了“452”这个数字。
“哟呵？”郑海挑眉，语气带着点戏谑，“低空飞过，擦着及格线，怎么着？还想让老子给你发朵大红花表扬表扬？”
“不是不是，”关子元连忙摆手， “我的意思是，您看我英语…这不是有点进步了吗？我就想着，最近吧，能不能把精力稍微…往别的地方倾斜一下下？”
郑海冷哼一声，保温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去你的理学楼实验室呗！这学期你去，老子什么时候真拦过你？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我瞎？”
他太清楚关子元那点心思了，物理竞赛实验室就是他第二个家。
关子元被噎了一下，脸上那点谄媚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额……不是那个。”
“嗯？”郑海眯起眼，危险的气息开始弥漫，“那你什么意思？想上天？”
关子元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双手恭敬地递到郑海面前。
“郑导，您看这个。”
他指着纸张上方醒目的标题——《G大本科生科研实践计划申请表》。
表格已经填好了基本信息，研究方向意向栏龙飞凤舞地写着“原子物理”。
下面只有两个地方还空着：辅导员意见及签字、指导教师意见及签字。
“最近咱们学校不是学习t大，鼓励本科生进实验室锻炼科研嘛，”关子元语速加快， “我想着能不能……也去锻炼锻炼？”
郑海盯着那张申请表，又抬眼看了看关子元，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绕这么大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呵，”郑海冷笑，手指敲着桌子，“关子元，你小子挺会挑时候啊？这个‘科研实践计划’，主要针对的是大三学生！人家有专业课基础，有科研潜力！你一个大一的毛头小子，专业课学明白了吗？高数整利索了？英语四级都还悬着呢！就想一步登天进课题组？想屁吃呢！”
“郑导！我保证！”
关子元立刻挺直腰板，就差指天发誓了。
“专业课绝对不落下！我发誓！该学的我一样不少学，该考的试我保证好好考！就是…就是想提前感受一下科研氛围，打打下手也行！”
他眼神“真挚”地看着郑海。
郑海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头发，一把扯过申请表。
“行了行了！别跟老子这儿整没用的！管得了你郑字倒着写！”
他骂骂咧咧地拿起笔，在“辅导员意见”栏唰唰唰写下“同意申请，望严格管理”几个大字，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关子元眼睛一亮，刚要道谢，郑海“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
“老子签字了，但你也得答应老子三件事！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郑导您说！”关子元点头如捣蒜。
“第一！”郑海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六月份的四级考试，你要是敢给老子挂了！老子亲自把你从课题组薅出来，听见没？！”
“听见了！保证过！”关子元答得飞快。
“第二！”第二根手指竖起，“专业课，一门也不许挂！不仅不许挂，期末总评绩点，不能低于3.2！”
“没问题！3.2！”关子元咬牙应下。
“第三！”郑海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要是跟着课题组学到半夜，或者实验搞到很晚，不许再骑你那破自行车回家！听见没？打车！车费……车费实在不行找老子报销！总之，不许再骑车走夜路！你要是再被车撞了，老子可不管你！”
关子元心头微微一暖，郑中海这老秃子，骂归骂，心还是好的。
“听明白了！郑导，我保证！”他郑重地回答。
“嗯。”郑海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签好字的申请表推给关子元。
“想去哪个老师组学习？”
“我感觉……邓丽华老师组挺好的。”
“邓老师？她不是搞力学的吗？”
“嗯……我听说她手底下的苏老师，研究方向是原子物理和量子力学。我想着……要是能跟着苏老师，那也挺不错的。”
关子元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郑海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总觉得这小子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行了，这事你甭操心，邓老师那边我来联系。申请表放这儿，等通知吧。”
说着，他盯着关子元看了两秒，忽然一挥手：
“听见没有？表放下你就可以回去了。”
“啊？”关子元一愣，明明想象中是自己拿着签好字的表亲自去找邓老师套近乎，怎么被郑海截胡了？
“郑导，我……”
“啊什么啊？耳朵聋了？让你走呢！”郑海一瞪眼，“回去好好学你的英语！再让我逮到你翘课往实验室钻，腿给你打折！”
关子元被吼得一哆嗦，虽然剧本没照着演，但目的总归是达成了。
他赶紧闭嘴，如蒙大赦般应道：“好的郑导！谢谢郑导！”
说完转身就要溜。
“等等！”郑海在背后又喊了一声。
关子元僵在门口，心里咯噔一下。
“选修课明儿早上九点开选，”郑海语气像在念紧箍咒，“系统不等人！再墨迹学分修不够，大二你就等着哭吧！听见没有？”
“听见了！保证选上！”
关子元高声应下，这才彻底开溜，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听着那小子明显雀跃的脚步声远去，郑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于老师，跟您汇报个情况……我手底下有个学生，叫关子元，您还记得吧？对，就是那个竞赛拿全省第一的刺儿头……他最近想申请进邓老师组搞本科生科研实践……事情是这么个情况……”
——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九分。
关子元抱着笔记本电脑跑到了学校网速最快的图书馆电子阅览室角落。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配色辣眼睛的选课系统界面，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上一次选课的血泪史还历历在目。
本学期，苏老师没有开设任何选修课，这让关子元有点小失落。
他现在的目标很明确：选一门容量大、名字听起来水、最好能混在后排当隐形人的课。
鼠标滚轮快速滚动，列表刷新。
《大学生心理健康》——容量：60人。
关子元的眼睛亮了亮。
大学生心理？
这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念ppt”、“小组尬聊”、“写点感想就能过”的气息。
容量60人，大课！
意味着老师大概率记不住谁是谁，他可以完美地隐藏在人群后排，戴上耳机神游物外，或者偷偷刷他的物理题。
完美符合他混分的所有需求！
“就它了！”关子元心中默念，手指悬在鼠标上方，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8:59:58...8:59:59...9:00:00！
点击！刷新！页面卡顿了一秒——
【选课成功！《大学生心理健康》课程已加入您的课表。】
关子元长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这学期的“混分大业”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他愉快地合上电脑，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此刻的关子元同学，正沉浸在成功选到“水课”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刚刚做出了大学期间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更不会知道，这个课程将会用最吵闹的方式教会他一个人生哲理：
千万不要他妈的根据课程名称推测课的内容！
尤其是当课程名字听起来像“心灵鸡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