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元醒来的时候,眼皮还有些沉滞感,微微发胀。
他皱了皱眉,昨晚某些不够“硬汉”的回忆碎片逐渐拼凑起来。
噩梦、冷汗、还有埋在苏悦颈窝里没出息的啜泣。
他把脸往柔软的枕头里更深地埋了埋,发出一声懊恼的鼻音。
算了,在姐姐面前撒娇……大概也不算太丢人。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蹭了蹭,想寻找那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却扑了个空。
“姐姐?”他含糊地嘟囔,“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不抱着我了……”
无人回应。
他倏地睁开眼。
身旁的位置空着,床单上只剩下一点褶皱和属于苏悦的淡淡茉莉香气。
他扇了扇鼻翼,闻到从卧室里飘来的早餐香气。
起身一看,书桌上摆着煎好的太阳蛋、烤吐司和一杯用保温杯垫温着的牛奶。
盘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
关子元拿起来,上面是苏悦清秀的字迹:
宝贝,我先去上班了,起床别忘了吃早餐~
期待今晚的约会,五点见~
顺便,猜猜我今天穿的什么?
后面还画了一个wink的小熊猫。
关子元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挂钟。
指针赫然指向九点半。
“好家伙……”
他低声自语,自己居然睡到这个点。
想到苏悦不仅做好了早餐,还准时去上班,而自己却因为昨晚那点事赖床,脸上有点发烫。
他飞快地洗漱,将早餐一扫而空,拎起电脑包,风风火火地跑向学校三教。
他想离苏悦近一点,再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些,早点到五点。
刚走到三教二楼,正准备推开一间空教室的门——
对面教室的门也同时被打开。
闫瑾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某知名户外品牌的长款羽绒服,脚上蹬着一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雪地靴,手里拎着她那个最新款的水果电脑。
看到关子元,她意外地挑了下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然后一转身,又趾高气扬地走回了那间教室。
“神经。”关子元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
她不会还以为自己会在乎那个所谓的“讲师”虚名吧?他觉得有些可笑。
在205教室坐下,刚掏出电脑,准备利用上午的时间看会儿文献,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温久末。
“喂,老温?”
“关兄!十万火急,俺有事问恁,恁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气喘吁吁,背景音还有风声。
“三教205。”
“中!俺马上到!”
不到五分钟,温久末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满头大汗,撑着膝盖在门口大口喘气,脸颊跑得通红。
“关兄,俺想问恁……咳咳咳……”
话说得太急,他被口水呛到,咳得天昏地暗。
“坐下慢慢说。”关子元把自己那个老干部风的保温杯推过去,拧开杯盖,给他倒了一小杯温水,自己则就着杯子呡了一口。
温久末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端起杯盖,“吨吨吨”一饮而尽。
“俺刚都跑到理学楼找恁了,恁今天怎么没去啊?”他刚顺过气来,疑惑地问。
“啊,这个……说来话长。”
关子元扯了扯嘴角,想起孟钊那失魂落魄、抱着他哭诉“千年修得共枕眠”的样子,他可不想大清早再去当情感垃圾桶了。
“诶恁不知道,”温久末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俺刚去理学楼恁们办公室旁边可热闹嘞,好多人围在那儿,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领导来参观啊?”
“有可能吧……”关子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不是,大哥,你火急火燎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温久末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身体坐得笔直,压低声音,“关兄,俺想问……怎么和小姑娘亲嘴儿?”
“噗——咳!咳咳!”关子元一口茶差点全喷在电脑屏幕上,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这东西,是能问的吗?”
“俺着急啊!”温久末一脸诚恳,“恁快告诉俺,俺太想进步了。”
他看向关子元的眼神,充满了对“先知”的崇拜。
关子元盯着温久末那张写满“求知若渴”的脸看了半天,才幽幽地问:
“你问这个干啥?”
“俺不是想着今天……情人节……俺和小满想……嗯……那个……但是不知道……要咋开始……怕弄不好她生气……”
温久末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越说越磕巴。
“一会小满睡醒就该给俺打电话了,俺就要出发了,所以赶紧跑来问问恁!”
关子元了然。
这是典型的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不过,看着温久末这副真诚又笨拙的样子,他实在没法拒绝。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这种事嘛,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温久末立刻掏出手机,虔诚地打开备忘录,准备记录。
“天时,就是时机得合适。”
关子元想起了天台那个夜晚,星光、晚风、还有刚刚揭露的史蒂芬老师身份,一切都水到渠成。
“地利嘛,就是要找个好地方,要安静,要私密一点,氛围得到位。”
他想起了空无一人的天台,那是只属于他和苏悦的秘密空间。
温久末在一旁疯狂点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
“人和,自然就是要保证你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要确定对方能接受你进一步发展,不能强来。”
“等等关兄,”温久末忽然抬起头,眼神充满怀疑,“恁不会又拿AI生成那套糊弄我吧?”
关子元这个闷葫芦,忽然叽里咕噜说出来一堆,还天时地利人和,一套一套的。
温久末不得不怀疑对方在念稿子。
“我是那种人?”关子元瞪他一眼,“我这是实战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中!俺误会了!”温久末赶紧道歉,然后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那……具体操作上,是俺主动还是……”
“废话!难道你要等着小满主动吗?”
不过……话一出口,他自己心里倒是虚了一下。
毕竟,他和苏悦的初吻,似乎是苏悦主动的……
那样强势又温柔地拉下他,烙印般的触感仿佛还留在唇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唇,眼神飘忽了一瞬。
“嘿嘿嘿,关兄,想啥美事儿呢?”
温久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走神。
“哦,没啥。”
“那恁继续!”
“没了。”
“没了?!”
“毕生恋爱所学,皆在于此,已倾囊相授。”
关子元郑重地拍了拍温久末的肩膀。
温久末深吸一口气,仿佛接收了武林绝学般,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俺感觉俺现在强的可怕!”
“加油,看好你。”关子元也郑重地回以点头。
两人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交接仪式,庄重地握了握手。
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学。
恰在此时,温久末的手机响起了嘹亮的铃声:“是你让我看见干枯沙漠开出花一朵——”
果然是林小满。
“内啥,关兄!小满醒了,俺真得撤了!”温久末猛地跳起来,一边往外冲一边喊,“也祝恁和悦姐……情人节快乐!”
“嗯,加油!”关子元对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喊道。
——
另一边,对面的教室里。
闫瑾第一百零一次看向手表,眉头拧得死紧。
约好了九点半开始答疑,现在都快十点了,教室里除了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果然,差生就是差生,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拿起手机开始刷社交软件。
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滨昂笑着走了进来。
然而,当他看到空荡荡的教室和讲台上唯一的学生——正悠闲玩手机的闫瑾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小瑾,这……同学们呢?”他环顾四周,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啊,陈叔。”闫瑾放下手机,耸了耸肩,“昨天上午明明还来了不少呢,大概今天是都睡过头了吧?或者觉得我讲得不好,不来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补考生们的微信群,特意@了全体成员:“同学们,答疑已经开始啦,大家快过来吧~”
几分钟过去了。
群里寂静无声,宛如石沉大海。
陈滨昂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勉强维持着笑容:
“没事没事,小瑾。这样,今晚我再让郑导组织一次线上答疑,到时候你参与一下,就像昨天上午那样简单给他们讲讲重点就行,志愿时长我给你照样算……”
“陈叔,”闫瑾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我今晚和山山有个约会,可能不太有空诶。”
陈滨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摆摆手:
“行吧行吧,约会重要。我再想想办法。”
“嗯,谢谢陈叔理解~”
闫瑾立刻笑靥如花,拎起自己昂贵的包包,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教室。
陈滨昂看着她的背影,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也踱步出了教室。
刚出门,就撞见拿着保温杯出来接热水的关子元。
关子元也看见了他。
不知为何,关子元总觉得这位陈主任虽然平时总是一脸和善,但看自己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冰冷和敌意。
“关子元同学!”陈滨昂立刻换上那副近乎夸张的热情笑容,快步迎上来,“哎呀,正想找你呢!你想为同学们服务的心情,我一直都非常理解啊!你看,今晚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内部好消息:
“今晚,你们支部有一个线上答疑!你看,你要不要来参与一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多少同学想争取都争取不到……”
关子元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不发。
陈滨昂还在滔滔不绝地画着大饼:“这对你以后评优评先、综合素质评价都很有帮助的……”
“志愿时长怎么算?”关子元打断了他。
“志愿时长?”陈滨昂皱了皱眉,“为同学服务,谈什么志愿时长呢?不是我说你关子元同学,你这个格局……”
“呵。”
一声带着讥讽的冷笑,打断了陈滨昂长篇大论的说教。
关子元抬起眼,目光冷冽地看着他。
“陈大主任,”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凉意,“这份‘美差’,还是留给您那位亲爱的闫瑾同学吧。我能力有限,爱莫能助。再见。”
说罢,他转身就走,多一秒钟都不想停留。
“关子元!”陈滨昂脸上的笑容瞬间撕裂,伪善的面具脱落,露出底下气急败坏的狰狞,“你别他妈不知好歹!”
关子元脚步停住,回过头,脸上没有任何怒气,只有一种看跳梁小丑般的戏谑表情。
这表情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陈滨昂的神经上。
他彻底被激怒了,理智荡然无存,指着关子元的背影,刻毒的咒骂冲口而出: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野种!怪不得你爸……”
话说到一半,陈滨昂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猛地刹住车,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还是未能发泄完的怨毒凶光,与他平日刻意营造的和善形象判若两人。
关子元的背影僵硬了一下,脚步顿了顿。
回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的唇形:
傻、逼。
随即,他挺直了脊背,握着保温杯的手指收紧了些,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将脸色铁青的陈滨昂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走廊空旷,只有他规律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