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做完体检，破天荒地早早下了班。
心，像是被浸在了冰窖里，沉甸甸，凉飕飕。
那些无意中听到的闲言碎语，像跗骨之蛆，啃噬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铺开瑜伽垫，她试图用舒展的动作将内心的烦闷驱赶出去。
身体在拉伸中寻求平衡，思绪却依旧纷乱。
一段舒缓的流程结束，她长长舒了口气，胸口那股郁结似乎散去些许。
成年人，总该有些健康的排解方式。
正喘息着，苏培盛迈着猫步凑过来，毫不客气地在铺开的瑜伽垫上磨起了爪子，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小橘子，别闹。”苏悦轻声呵斥。
“喵呜~”苏培盛立刻把爪子收回来，尴尬地扭头舔了舔毛。
猫在尴尬时，总会显得自己很忙。
苏悦被它这副模样逗得微微一哂，唇角总算牵起一丝弧度。
整理好思绪，她起身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仿佛稍稍熨平了内心的褶皱。
站在梳妆镜前，她习惯性地拨弄着栗色的长发，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还好，还好。
没有新增的白发挑衅般扎根。
脸庞依旧紧致，并未被岁月刻下明显的沟壑。
身材也维持着窈窕的曲线，完全看不出已是年过四十。
苏悦轻轻松了口气。
幸好，岁月待她还算宽容。
心情，似乎随着这份自我审视明朗了些。
生活终归要积极向上，怎能被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搅乱阵脚？
至于那份体检结果……她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和她的宝贝商量。
对，生活要向前看。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笑容，确认与平日无异，这才转身扎进厨房，系上了那条碎花围裙。
很快，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关子元清朗的笑声和电话那头小女孩甜甜的嗓音。
“小伊然，大哥哥到家了，明天再陪你聊天好不好~”关子元的声音耐心又温柔。
电话里传来许伊然恋恋不舍的嘟囔。
“小伊然乖，哥哥要给你嫂子准备晚饭了，先……”话未说完，他抬头看见了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微微一怔，“姐姐？你今天回来好早啊，怎么了？”
“没事宝贝，”苏悦回头，笑容温婉，“项目中期报告刚忙完，早点回来放松一下~”
她说着，朝客厅的瑜伽垫扬了扬下巴。
关子元不疑有他，将手机镜头转向苏悦，“然然看，你嫂子也在家哦。”
苏悦配合地对着镜头温柔挥手。
“真的不行了然然，哥哥要去帮嫂子了，不能让嫂子一个人辛苦……”
关子元又耐心地哄了几分钟，那边的小家伙才终于肯放人。
话一挂，他立刻屁颠屁颠凑到苏悦身边，“姐姐，我帮你。”
水流声和切菜声中，苏悦状似无意地开口：“喜欢小孩子吗？宝贝？”
“啊？”关子元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回答，“喜欢啊，很喜欢。像小伊然那样，多可爱。”
苏悦点了点头，唇角弯起，笑容依旧温暖，“我也喜欢小孩子。我……想和你也有一个。”
“咔嚓。”
关子元手中正在削皮的土豆一滑，削皮刀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姐姐，我……”
话音未落，苏悦放在灶台上的手机响了。
“帮我接一下，宝贝。”苏悦示意自己双手沾着水渍。
关子元依言拿起手机，简短通话后挂断。
“姐姐，楼下修电缆，需要挪一下车。钥匙在你包里吧？我去。”
“嗯，去吧，注意安全。”
关子元转身去找钥匙。
苏悦专注于锅里的菜，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关掉了火。
那张体检报告！还在包里！
她快步走到客厅，只见自己的包敞开着，关子元显然已经拿了钥匙出门了。
一丝阴霾瞬间掠过苏悦的脸庞。
他……那么喜欢孩子。
而自己，却可能给不了他。
爱是常觉亏欠。
他看到了吗？
如果看到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失望？
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
就在此时，关子元已经回来了。
苏悦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晚餐桌上，气氛一如往常般温馨。
苏悦拿出一瓶红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姐姐？”关子元问。
“嗯，忙完一个阶段，放松一下。”苏悦语气轻松。
关子元点点头，顺手接过酒瓶，很自然地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然后抬眼，带着点狡黠看她：“就喝一点点。”
苏悦看着他难得撒娇的模样，想到自己心底的隐瞒，那份心虚让她选择了纵容。
“随你吧。”
“对了姐姐，”关子元像是忽然想起，“温久末的三哥说，他那边的官司彻底了结了。”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听说……前姐夫哥，得在里面待上大半辈子了。”
“他活该。”苏悦抿了一口酒，“我只是庆幸，小满并不太在意这件事。”
关子元也抿了一口酒，目光幽幽地落在苏悦脸上：“可是姐姐，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什么？”
“有事情不要自己扛着。”他把玩着纤细的杯脚，语气平缓。
苏悦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心跳骤然失序。
“这件事，你瞒了小满足足两年。”关子元晃动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抬眼，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我在想，姐姐……有没有其他事情，也在自己扛着，瞒着我？”
苏悦指尖用力，几乎要捏紧酒杯。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什么！
“没有啊，宝贝。”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姐姐，你不是超人。”关子元的目光认真而恳切，“你有我，有小满。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没必要永远这么坚强。”
苏悦眼底一热，差点就要将那个沉重的秘密和盘托出。
可当她看到少年年轻俊朗的眉眼，想起他哄许伊然时那无限的耐心……
“我们可能没法有孩子了。”
这句话，像巨石哽在喉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即使有酒精壮胆。
她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姐姐？”
“没什么。”苏悦扬了扬酒杯，歪头，带着一丝释然般的轻叹，“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那就，为我们成功埋葬了过去，碰一杯吧。”
“嗯。”关子元笑了笑，举杯相迎。
清脆的碰撞声，像是为一段不堪的往事画上休止符。
二人无声饮尽。
酒精带来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苏悦又为彼此满上，再次碰杯。
一杯，又一杯。
一次，又一次的碰撞。
碰撞的似乎不仅是酒杯，更是两个曾经破碎的灵魂。
一个为爱情所伤，千疮百孔；一个被家庭遗弃，孤身行走。
直到机缘巧合，他们相遇，相拥，互相舔舐伤口，互相支撑依偎，才拼凑成如今这个看似完整的、温暖的共同体。
苏悦眼神有些迷离了，她抬起头，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眼前少年的轮廓。
恍惚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脑海。
如果他知道真相后，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嫌弃，或萌生去意……
仅是想象，都让她感到剜心般的痛苦。
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爱你，子元，真的很爱你。”
她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祈祷。
“我知道，姐姐。”关子元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你也是我最爱的人。”
目光在空中交缠，如同藤蔓，死死绞在一起。
苏悦仰起头，闭上眼，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挠了挠。
她在主动索吻。
这在她，是极少有的。
此刻，她却像迷失在暴风雨中的人，急切地需要抓住一块浮木，来确认自身的安全与存在。
关子元没有半分犹豫，俯身，吻上她的唇瓣。
这个吻，一触即分，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悦睁开眼，心中似乎踏实了一点点。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轻盈地侧坐到了关子元的腿上。
藕臂搂住他的脖颈，缓缓凑近他的耳畔。
“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小朋友。”她用气声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嗯，我答应你，姐姐。”关子元收紧手臂，将她温软的身躯更深地拥入怀中。
苏悦伸出手，葱白般的指尖轻轻揉捏着他微凉的耳垂。
“耳朵，好凉啊，宝贝。”她额头抵着他的，眼神迷离，“怎么这么凉……姐姐帮你暖暖……好不好……”
关子元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声音微哑：“嗯。”
苏悦狡黠一笑，凑上前，贝齿轻轻衔住他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包裹住那片微凉。
“嗯……”她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少年身躯一颤。
得逞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她再次用气声，带着蛊惑般的语调：“小坏蛋，你硌到我了~”
“我……我没有。”关子元耳根通红，死鸭子嘴硬。
苏悦歪了歪头，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唇线，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宝贝，今天晚上……让我看看……你有多爱我，好不好~”
“嗯……”他已无法组织完整的语言。
“去洗澡~我在里面等你~”
关子元心跳如擂鼓，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汽钻进被窝。
一个温软的身躯迫不及待地缠了上来，紧密相贴。
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苏悦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唇，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汹涌爱意。
唇齿交缠，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情动的红晕染上两人的面颊。
意乱情迷间，关子元习惯性地向枕头下摸索。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姐姐？”
苏悦的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带着酒后的孤注一掷与认真。
“我们来生个孩子吧。”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试试。
哪怕医生说过风险，因为爱，她想搏一次。
关子元愣住了。
他何尝不渴望一个属于他们的结晶？
可是……未婚先孕可能带给她的非议，以及那份关于她年龄和身体的担忧，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在他心里，苏悦的安危和感受，永远是第一位。
就在他犹豫着该如何解释这份顾虑时，苏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尖轻点他的鼻尖。
“逗你呢，小傻子~”
关子元顿时松了口气。
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分明是认真的。
“姐姐累了，今天你好好表现~姐姐就负责享受了~”
苏悦轻咬他的耳垂，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调皮，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真的只是一句戏言。
“嗯。”关子元应了一声，重新投入彼此的温存。
“哎呀，我教过你的，轻拢慢捻抹复挑……嗯，对……”
被褥起伏，声响暧昧。
一切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
但关子元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苏悦异常被动，少了平日里的引导与互动。
借着窗外渗入的微薄月光，他似乎瞥见她眼角闪烁着一点水光。
是因为林克终于伏法，她彻底摆脱了过去，喜极而泣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无限怜惜，拥抱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
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将她牢牢护在怀中，驱散所有阴霾。
苏悦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那仿佛能将她揉碎的爱怜。
少年眼中的怜惜，此刻在她看来，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心尖上。
他一定知道了。
他在怜悯她。
怜悯她这具残破的身体。
想到这里，眼角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无声息地滑落。
在一阵阵浪潮中，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子元……宝贝……”
“我在……姐姐……我在……”
“你会……爱我的，对吧……”
“嗯，我爱你……一直爱你……”
得到肯定的答复，苏悦没有再言语，只是贝齿深深陷入他的肩头，留下一个清晰的痕迹。
仿佛要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在他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大床的吱呀声与动人的呻吟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归于平静。
关子元力竭，先一步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苏悦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指尖轻柔地描画着少年安宁的睡颜。
“喜欢小孩子吗？宝贝？”
“喜欢啊，很喜欢，像小伊然那样，多可爱啊。”
晚餐前的对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暗暗下定决心，为了他，她愿意再去尝试，再去争取。
这个念头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将少年紧紧拥在怀里，仿佛他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她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终于沉沉睡去。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被电话铃声打断的瞬间，关子元未竟的话语是：
“姐姐，我觉得，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你，才是我心中永远的第一位，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