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空气骤然凝固。
裴父裴母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而沈黎怔怔地望着病床上的男人,指尖无意识蜷缩成拳。
四年前的记忆。
这意味着暗影集团的布局、血癌药剂的计划、他们之间所有的算计与隔阂,全都被这场车祸抹去。
而杨特助交到她手中的权力,成了甩不掉的责任。
“沈黎!”
一道浑厚尖利的嗓音响起。
裴老太太拄着拐杖冲进来,枯瘦的手狠狠拍打着沈黎的后背,“害死了之衡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之衍!我们裴家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沈家这种……”
“妈!”裴母急忙拦住老太太,沈黎却被老太太一把推开。
沈黎被推得踉跄几步,膝盖重重磕在病床边缘。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接住。
“疼不疼?”裴之衍小心翼翼托住她的腰,目光在她身上急切巡视。
确认无碍后,他不悦抬头,“奶奶,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妻子,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满室寂静。
裴老太太瞪大眼睛,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衍,你、你怎么能这么跟奶奶说话?”
“尊重是相互的。”裴之衍声音冷沉,手臂却将沈黎搂得更紧,“您对我太太的言语暴力,到此为止。”
沈黎呼吸凝滞,僵在他怀里。
这是裴之衍?
那个在奶奶面前嘴甜乖巧、对她淡漠疏离,永远充满猜忌的裴之衍?
“老婆?”见她发呆,男人忽然凑近,高挺的鼻尖微微触碰到她的耳垂,“难道我以前……也这么混蛋吗?”睫毛垂下,像只做错事的大狗。
裴母趁机将老太太拽出病房。
走廊上,她压低声音,“妈,之衍现在记忆停留在四年前,醒来后的他特别黏阿黎。”
“那他岂不是连之衡的事都忘了?”老太太脸色骤变,拐杖重重敲地,“不行!我得告诉他,不能让他被那个女人哄骗了。”
裴母来不及拦,裴老太太又进了病房。
此刻病房里,沈黎早已拉着裴父一起,简明扼要跟裴之衍讲述这四年的裴氏情况。
看见裴老太太的态度,她更加坚定了甩掉烫手山芋。
否则,一旦她接手,原本就被群嘲的总裁夫人,很有可能在裴老太太推波助澜下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更何况,她当务之急最大的事,就是救出外公。
“……所以现在,你以裴之衡的身份出任裴氏总裁。”她刻意略过所有私人纠葛,“我已经通知你的特助,杨特助马上到,细节他更清楚。”
裴老太太闯进来时,恰巧这时,杨特助也从楼下拿着文件匆匆赶了上来。
沈黎看见杨特助过来,准备离开,“我就不插手了。”
“你要走?”裴之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绷带下的眼睛泛起红血丝,“你是我的妻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沈黎被他滚烫的掌心烫得一颤。
裴父见状轻咳一声,“阿黎,医生说他不能受刺激,辛苦你先顺着他吧。”
除了裴老太太带着偏见看沈黎。
在场任谁都看得出来,沈黎有多迫不及待想与裴之衍撇清关系。
可长辈发话,她不得不从。
沈黎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床边。
裴父见状招呼道,“我们先走,你们聊。”
裴之衍立刻得寸进尺地把头靠在她肩上,发丝蹭过她颈窝,“老婆最好。”
沈黎终于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
而角落里,裴老太太盯着孙儿依赖的姿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众人走后,杨特助将一叠文件递给裴之衍、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沈黎,“老板,这是您出事前交代,出现意外后转交给太太的资料。”他顿了顿,“但……太太没接收。”
裴之衍快速翻阅着文件。
虽然四年前的他尚未接手裴氏,但一手创立的暗影集团早已在上流圈子里叱咤风云。
不过片刻,他便理清了现状。
“这几天整理好裴氏近况,重点股东和高管的资料。”他抬头,眼神锐利,语气却软了几分,“除了必须我签字的文件,其余交给副总处理。”
目光转向沈黎时,他瞬间切换成委屈模式,“老婆,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了,你不能不要。”尾音拖得老长,活像只委屈巴巴的大型犬。
沈黎差点被这变脸的速度气笑。
若不是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刺激病人,她真想当场和他划清界限。
“等你恢复记忆再说。”她冷着脸对杨特助道,“公证手续暂缓。”
裴之衍眼巴巴地看着她,最终妥协,“听老婆的。”
待杨特助离开后,裴之衍立刻开启撒娇模式,“老婆~你坐那么远,我都看不清你的伤了。”
沈黎嘴角微抽。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玩世不恭的、桀骜不驯的、冷漠疏离的、狠厉决绝的,唯独没有这副……软糯讨好的模样。
她不适应。
更不喜欢。
见她无动于衷,裴之衍突然捂住头呻吟,“老婆,我头好痛……痛的要裂开了……”
沈黎急忙去按呼叫铃,却被他一把搂住腰。
男人将脸埋在她腰间,闷声道,“老婆,我头好痛,只有闻见你身上的香味,能让我缓解。”
医生匆匆赶来时,沈黎已经掰开他的爪子站到一旁。
检查后,医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情绪波动会加剧头痛。要想恢复记忆,最好让他多接触熟悉的人和环境。”
翻译过来:请配合病人演戏。
沈黎认命地坐回床边。
裴之衍得逞地勾起嘴角,悄悄往她身边蹭了蹭。
终于,碰到老婆了。
裴之衍小心翼翼检查着她身上的伤,指尖抚摸着她额角的纱布,眉头紧蹙,“还好没伤到脸。”
他低声呢喃,“我老婆最宝贝的脸要是毁了,我就太没用了。”
沈黎浑身一怔。
十年相识,即使床上,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亲昵,仿佛真的很在意她。
她不自然抽出手,语气冷淡,“以后别总动手动脚,你以前不这样。”
裴之衍却置若罔闻,强势重新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掌心,“老婆,我不记得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他抬眸,眼底毫不掩饰对她的眷恋,“但现在的我,看见你就想靠近。”
他凑近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的香味,连我的头疼都能治好。”
沈黎怔住。
这一幕,莫名让她想起刚结婚时的自己。
有次应酬后胃穿孔住院,她虚弱地拉住他的衣角,只求他多留一会儿。
而当时的裴之衍,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直到出院都没再出现。
如今角色对调。
她不喜欢他这副黏人模样,却也做不出他当年的冷漠。
“都是消毒水味,哪来的香气。”她别过脸,语气却软了几分。
裴之衍敏锐捕捉到她的松动,眼睛一亮,“是老婆的体香。”
他单手用力,将她连人带椅拉到身边,鼻尖蹭着她颈侧,“香香甜甜的,只有生理性喜欢的人才能闻到。”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沈黎脊背绷直。
“别冷着脸好不好?”他掌心贴上她的腰,声音闷闷的,“看你这样,我心里慌。”
“你记忆都没了,慌什么?”
“资料我都看了。”他突然收紧手臂,将脸埋得更深,“因为我的自大,害外公被找到,”他的声音发颤,“我好怕恢复记忆后,你就不要我了。”
纤长的睫毛扫过颈间,激起一阵战栗。
见她不语,他抬头捏了捏她的脸,眼神湿漉漉的,“老婆,我会改,会弥补。”他指尖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样。”
沈黎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若是从前那个裴之衍,她或许会虚与委蛇,陪他演完这场夫妻情深的戏码,
毕竟有利可图。
可眼前这人,失去了最关键的记忆,又变的天真,赤诚,满心满眼都是她。
如今的局势错综复杂,她需要的是助力,不是累赘。
一个记忆残缺的\"裴之衍\",能指望他做什么?
她不想再浪费感情在无用之物上。
“裴之衍。”她突然开口,声音温度骤降,“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地把过去都忘掉。”
男人捏着她的手骤然僵住。
“老婆……”他慌乱地收紧手指,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很不好?”他声音发颤,“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沈黎讥讽地勾起唇角,“你只是暂时失忆。”
她抽回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恢复记忆,你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一字一顿,
“所以,收敛点。”
说完不再看他,起身回了自己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