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后颈金纹像被火炭烙了一下,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青铜钟的余震还在掌心震颤,可所有感官都被门口那个身影攥住了——深灰外套的衣褶与自己此刻穿着的分毫不差,连后颈那道被篮球架砸出的月牙形疤痕,都在相同位置泛着淡粉的旧伤颜色。
“你......”他下意识去摸自己后颈,指尖碰到发烫的金纹,“是镜子里的?
还是......“
“不是镜像。”对方开口时,林默的耳膜跟着震动,像是有人在他大脑里同步播放了一段变调的录音。
男人步幅极小地往门内挪了半步,鞋跟碾过地面的碎晶渣,“我是你未被选择的路径。”
周晓冉的设备突然在他脚边发出尖锐的蜂鸣。
计算机系高材生半蹲着没敢起身,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指尖在屏幕上飞点:“波动频率......1.2赫兹!
和之前路径碎片完全不一样!“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林默,他的结构里有......继承者协议的影子!“
“继承者协议?”林默的声音发飘。
三个月前在路径维护局档案库里见过的术语突然窜进脑子——那是系统用来标记“被舍弃选项”的底层代码,就像游戏存档时自动生成的备份文件。
“但更像残影。”周晓冉扯下颈间的电子手环,金属触点在设备接口擦出蓝紫色火花,“看这个!
他的路径线是虚的,没有实体锚点!“屏幕上跳动的光带突然坍缩成一缕银烟,”这不是复制者,是你自己的......未选择路径凝聚的意识体!“
林默后退时撞在钟座上,冰凉的青铜贴着后腰。
他盯着对方眼尾那颗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泪痣,喉咙发紧:“未选择的......什么时候的选择?”
“三年前的秋夜。”对方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影子刚好罩住林默脚边的晶体光斑,“你站在路径系统的初始界面,左手悬在‘自由演化’选项上,右手悬在‘维持秩序’上。”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那个雨夜他记得太清楚——刚毕业的自己被突然激活的路径系统砸懵,在出租屋的破电脑前熬了整宿。
屏幕蓝光里,两个选项像两盏红绿灯:选前者,系统会像失控的藤蔓般自我生长;选后者,他将成为最底层的路径维护员,一辈子修补别人人生的漏洞。
“你选了自由。”对方的声音里机械叠音淡了些,“于是被放弃的‘维持秩序’选项,成了我。”
“怎么可能?”林默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路径系统是死的代码,怎么会有......意识?”
“因为你。”对方忽然抬手指向他后颈,金纹随着这个动作泛起微光,“你的犹豫。
你在两个选项前停留了47分13秒,足够系统读取到足够多的情绪数据。“他的指尖虚虚划过林默的脸,像在触碰一层看不见的膜,”后悔吗?
如果当时选了我这条路径,现在的你该坐在维护局的格子间里,每月领固定薪水,不用被失控的路径追着跑。“
“我不后悔。”林默脱口而出,说完却顿住了。
这三个月他被突然出现的错位路径折腾得丢了工作、搬了三次家,此刻对上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喉咙里像塞了团湿棉花。
周晓冉突然重重咳嗽一声。
林默转头,看见室友额角的汗正顺着下巴滴在设备上,屏幕里的数据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他的能量在减弱!
快问关键问题!“
“你......为什么现在出现?”林默抓住对方的手腕——意料之中的落空感,掌心只触到一片冷雾般的波动。
“因为你们刚才的协议。”对方的身形开始模糊,像被风吹散的烟雾,“终端残片模拟的晶体结构,打开了路径记忆的缺口。”他的声音又带上了机械叠音,“但我还会再来。”
“等等!”林默向前扑了半步,却撞进一团凉丝丝的光雾里,“你说这些到底想......”
“自由路径终将失控。”
残留的尾音撞在青铜钟壁上,荡起一圈圈回音。
林默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后颈的金纹还在发烫。
周晓冉的设备“啪”地黑屏,掉在地上的声响惊得他一颤。
“他走了?”他蹲下身去扶室友,却见周晓冉盯着屏幕残留的雪花点,脸色比刚才更白。
“刚才最后那串波动......”计算机高材生喉结动了动,“像是某种......警告。”
钟楼外的风突然大了。
林默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警笛声,混着煎饼摊的香气钻进鼻腔——这次,味道没有忽远忽近。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是房东催缴房租的消息。
和三个月前一样的生活困境,可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林默望着脚边逐渐暗下去的晶体,后颈金纹的灼痛慢慢变成了酥麻。
他忽然想起残影消失前的眼神——那潭结了冰的湖水底下,似乎翻涌着某种他从未在自己眼睛里见过的情绪。
“下周维护局的听证会......”周晓冉扯了扯湿透的衬衫,“该把今天的发现写进报告了。”
林默没说话。
他望着门外被风吹得摇晃的行道树,叶子这次没有变来变去。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在某片叶子的阴影里,还藏着那道熟悉的、带着机械叠音的声音。
这句话像颗种子,在他发疼的太阳穴里扎了根。
林默蹲在地上捡起周晓冉的设备时,后颈金纹突然窜起一股灼烧般的刺痛。
他抬头的瞬间,那团消散的光雾正以比之前更凝实的形态在门口重组——深灰外套的衣摆不再虚浮,连眼尾泪痣的淡褐色都与他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你果然还会来。”林默的声音比预想中镇定,掌心却已沁出冷汗。
三个月来被错位路径追着跑的狼狈、被房东堵在楼道里的窘迫、凌晨三点蹲在便利店吃泡面时的孤独,此刻全化作胸腔里一团灼亮的火。
“不是’来‘,是’必须来‘。”残影的机械叠音消失了,嗓音里带着某种冷硬的笃定,“自由路径的偏差值已经突破临界线。
昨天清晨,南城小学的校车本该左转却右转;半小时前,你手机里房东的未接来电,实际是三天前的未读短信——这些都是系统崩溃的前兆。“他抬手时,林默脚边的晶体突然泛起刺目蓝光,”把晶体给我,我能把所有错位的路径缝回正轨。“
“凭什么?”林默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再次抵上冰凉的青铜钟。
他看见残影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光,像极了自己当初在出租屋熬红的眼,“就因为你是被我舍弃的选项?”
“因为我更清醒。”残影的指尖掠过晶体表面,蓝光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手臂,“你以为选了自由就能掌控人生?
错了。
你只是放跑了一匹脱缰的野马,现在它正踩着别人的人生狂奔。“他突然握拳,晶体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林默后颈的金纹随之一阵抽搐,”看看你自己——后颈的金纹是系统在警告,它在吞噬你的生命力来维持路径平衡!“
林默的呼吸骤然一滞。
三个月来总在凌晨三点发作的头痛、明明没熬夜却越来越重的黑眼圈、连周晓冉都察觉的“最近总像在走神”,此刻全被这句话串成了刺向心脏的针。
他望着晶体里流转的光,突然想起上周在地铁站目睹的诡异场景:穿红裙的女人明明刚下电梯,却在下一秒出现在十米外的报刊亭前,怀里多了份他三天前买过的晚报。
“所以你要代替我做选择?”他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向前迈了半步,“用你的秩序,把所有人的人生都锁进固定轨道?”
“那总比看着他们被撕裂好!”残影的身形突然暴涨,灰外套化作翻涌的黑雾,将整座钟楼笼罩在冷光里。
林默被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的钝痛中,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便利店货架上同时出现过期和未过期的面包、周晓冉的设备昨天显示的时间比今天快两小时、自己上周弄丢的钥匙突然出现在三个月前搬离的旧出租屋——全是他以为“只是巧合”的错位。
“够了!”林默嘶吼着撑起身体,后颈金纹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摸向胸前一直挂着的终端残片——那是三个月前在失控路径里捡到的,当时只当是块废铁,此刻却在掌心泛起与金纹同频的震颤。
“林默!
看晶体!“周晓冉的喊声响得破音。
林默转头,看见室友正趴在离晶体两米远的地方,额头抵着地面,手指在设备上疯狂敲击,“他的能量波动和晶体稳定性完全同步!
刚才他捏碎晶体那下,波动值涨了300%!“
残影的黑雾突然缠上周晓冉的脚踝。
计算机高材生闷哼一声,设备“哐当”砸在地上,却仍用另一只手抓起随身的终端残片:“破坏晶体!
只要破坏......“话没说完,他整个人被黑雾提离地面,后背重重撞在钟柱上。
“小周!”林默扑过去的瞬间,看见晶体表面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他咬着牙拽住黑雾,掌心却像触到烧红的铁板般刺痛。
余光里,周晓冉的终端残片正掉在晶体旁边,金属边缘闪着冷光——那是他前天才磨利的,说“万一遇到需要拆解的电子元件”。
“接着!”周晓冉突然甩动手腕。
终端残片划出银亮的弧线,林默本能地接住,转身时看见残影的脸近在咫尺——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此刻燃着近乎癫狂的光:“放弃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
“我知道。”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前天在巷口帮迷路的老人找家,老人拉着他的手说“小伙子,你让我想起我孙子”;想起上周在便利店,店员多给他塞了个茶叶蛋,说“看你总熬夜,补补”;想起刚才煎饼摊的香气里,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追着气球跑过,笑声像串银铃——这些被残影视为“偏差”的、鲜活的、不可复制的瞬间,才是他选“自由演化”时最想要的。
他握着终端残片冲向晶体,后颈金纹的灼痛化作沸腾的力量。
残影的黑雾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却在最后一刻侧身,用残片尖端刺向晶体裂纹最深处。“咔嚓”一声,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应声脱落,晶体的蓝光骤然黯淡。
“不——!”残影的嘶吼震得青铜钟嗡嗡作响。
他的身形开始透明,黑雾如被刺破的气球般噗噗消散。
林默踉跄着扑过去,将碎片按进自己的终端残片接口,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敲击——那是他在路径维护局档案库里偷偷记下的代码,当时觉得“或许有用”。
“选择,不是对错,而是可能性。”
金纹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林默眼前闪过一片雪白,再睁眼时,钟楼里只剩他急促的喘息声。
晶体重新变得通透,周晓冉瘫坐在钟柱下,正捂着后腰倒抽冷气。
“成了?”周晓冉扯了扯皱成抹布的衬衫,指节还在发抖。
林默摸向终端残片,碎片正以极慢的速度融入金属机身,像颗被种下的种子。
他转头望向门口——那里只剩被风吹动的蛛网,和一片飘进来的梧桐叶。
“成了。”他弯腰扶起室友,指尖碰到对方后背的湿痕,“你刚才......”
“别废话。”周晓冉拍开他的手,却在低头捡设备时轻声说,“刚才那姑娘追气球的样子,我上周在另一个路口也见过。
但今天她的发绳是粉色的,上周是蓝色的——这样其实挺好。“
钟楼外的警笛声不知何时停了。
林默掏出手机,房东的催租短信安静地躺在屏幕上,时间显示的是“现在”。
他望着脚边的晶体,后颈金纹的热度正缓缓退去,却在皮肤下留下某种更坚韧的东西,像根扎进血肉的根。
“该回工作室了。”周晓冉背起设备,镜片上沾着刚才撞出的裂痕,“得把今天的事整理成报告......还有,你终端里的代码,得好好研究研究。”
林默捡起地上的晶体碎片,放进外套内袋。
走出门的瞬间,晚风卷着煎饼摊的香气扑来,这次他清楚地听见,隔壁报刊亭的收音机正播着:“今日我市各项生活指标正常,未检测到异常时空波动。”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后颈金纹下跳动的,不再是单纯的系统警告;比如终端残片里沉睡的代码,正等待着被再次唤醒;比如在某个未被选择的路径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或许仍在等待着下一次对话的机会。
工作室的灯还亮着,在夜色里像颗小小的星。
林默摸了摸内袋里的晶体,和周晓冉并肩走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