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门轴在凌晨三点发出吱呀轻响。
林默的指节抵着门板,后颈还残留着昨夜推搡时被拽出的红痕——那些穿便衣的人在巷口追了三条街,最后被周晓冉用改装过的无人机引去了相反方向。
“电源总闸没跳。”周晓冉把背包甩在工位上,金属搭扣磕在积灰的桌沿,溅起一小团尘雾。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我黑进物业监控看过,他们昨天只搬空了两台显示器,终端主机应该还在。”
林默没接话。
他弯腰捡起地上半卷的便签纸——那是他昨夜塞给周晓冉的备用节点地址,边缘被揉出了毛边。
指尖触到纸张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新闻推送:#路径观察者系统核心代码遭泄露# 阅读量3700万。
终端开机的嗡鸣盖过了心跳声。
林默盯着亮起的屏幕,评论区像沸腾的油锅:
“老子高考填志愿被系统判‘适配度不足’,现在才知道是被这群人当提线木偶?”
“我女儿的幼师资格证审核卡了半年,原来系统早标了‘情绪稳定性低’?”
“数据公开就能洗白你们的监控狂本质?”
滚动条往下拉,一条被顶到前排的评论刺得他瞳孔微缩:“如果他们说的是对的呢?系统真的在替我们规避风险?”
“别陷进去。”周晓冉的手搭在他肩上,带着常年敲键盘的薄茧,“舆论就是潮水,涨得快退得更快。”他转身拉开抽屉,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要查数据泄露的路径——昨晚公开的代码包比我们预想的少了23%。”
林默抬头时,正看见周晓冉的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这是那家伙全神贯注时的老毛病。
七台二手显示器次第亮起,代码流像绿色的瀑布从屏幕顶端倾泻而下。
突然,周晓冉的鼠标猛地顿住,指节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操,镜像数据。”
“什么?”
“他们在主系统外做了影子备份。”周晓冉扯过白板上的马克笔,在“备用节点”几个字下重重画了道横线,“我们公开的是表层数据,核心算法早就被复制到暗网服务器。刚才查到三个Ip地址,全在瑙鲁和开曼群岛的离岸机房。”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昨夜终端关机前那句“异常访问来源:未知”,原来不是未知,是对方早就布好了局——他们根本没打算和公众正面交锋,只是借他们的手撕开一道口子,再顺势退进更隐蔽的阴影里。
“所以现在怎么办?”周晓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舆论战我们赢了上半场,但系统还在,观察者还在。”
“他们要的是‘合理退场’。”林默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让公众觉得‘我们只是暂时休眠’,等风头过了再换张皮回来。”他抓起桌上冷透的咖啡灌了一口,苦涩在喉咙里炸开,“但他们算错了一步——”
“公开的数据足够让民间团队复现基础模型。”林默的指尖抵着终端外壳,那里还残留着昨夜关机时的余温,“就算他们藏起核心,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开始质疑‘选择边界’,这道裂缝只会越来越大。”
窗外的天光开始泛白时,林默在行军床上迷迷糊糊睡了半小时。
敲门声响起时,他以为是收废品的老头——直到透过猫眼看见藏青制服上的街道办工牌。
“林先生,配合调查。”敲门的是个穿米色外套的中年女人,胸牌上写着“王秀兰”,语气礼貌得过分,“网络安全大队今早发了协查函,说您涉及一起服务器攻击事件。”
林默套上外套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昨夜周晓冉查到的离岸Ip,想起那些在评论区里喊着“要说法”的普通人——路径观察者不会直接动手,他们擅长的是借体制的壳子,用最合规的方式把人按在砧板上。
“需要带什么?”他弯腰捡起床脚的运动鞋,鞋带是松的。
“身份证就行。”王秀兰侧身让出楼道,身后跟着个抱文件夹的年轻男生,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任务,“车在楼下,区政务中心。”
下楼时,晨雾还没散。
林默望着停在单元门口的银灰色轿车,后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见里面的人。
王秀兰拉开后门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品——但他知道,等进了政务中心那间封闭的问询室,所有的“礼貌”都会褪成冷硬的灯光和反复推敲的问题。
他坐进车里时,手机在兜里震动。
解锁看,是周晓冉发来的消息:“我黑了政务中心的监控,问询室b203没有摄像头。”
车门关上的瞬间,林默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下章预告:封闭的问询室里,单面镜后的目光比灯光更灼人。
林默看着桌上摊开的“网络攻击证据链”,突然意识到——对方要的从来不是口供,而是一个“合理”的由头。
)b203问询室的门闭合时发出轻微的气压声。
林默的后颈蹭过金属门框的毛边,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和昨夜被便衣推搡时的触感不同,这里的冷是裹着程序正义外衣的钝刃,割得人皮肤发紧。
“坐。”
女声从左侧传来。
林默转头,看见上午那个穿米色外套的王秀兰正摘下工牌,露出里面的藏青色制服。
她对面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银色U盘,桌面反光在镜片上划出一道冷光。
“喝水吗?”王秀兰指了指桌上的一次性纸杯,语气比楼道里更温和,“是凉白开。”
林默没动。
他注意到男人把U盘插进了靠墙的老式投影仪,机身发出老旧的嗡鸣声。
墙上的幕布缓缓垂下时,他突然想起周晓冉的消息——“b203没有摄像头”。
可此刻那台投影仪的镜头正对着他,红灯在暗下来的房间里明明灭灭。
“我们直入主题。”男人终于开口,声线像打磨过的钢丝,“林先生,知道今天为什么请你来吗?”
林默盯着对方胸牌上的“网络安全大队 陈立”几个字,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夜在工作室里,周晓冉指着屏幕上的离岸Ip说“他们早有准备”,原来准备的不只是数据备份,还有这张用合规程序编织的网。
“不知道。”他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陈立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幕布突然亮起雪花点,接着是模糊的监控画面——是某栋大楼的消防通道,时间戳显示“11月17日 23:12”。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画面里那个抱着黑色硬盘、在转角处回头张望的人,正是他自己。
“这是金茂大厦17层的逃生通道监控。”王秀兰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当天23:05,路径观察者系统的备用服务器被入侵;23:14,服务器核心数据开始外流。”她顿了顿,“而你,刚好在数据外流前两分钟,出现在距离服务器机房仅三层之隔的消防通道。”
幕布上的画面切到另一段:他弯腰捡起什么东西,袖口蹭过消防栓的金属外壳——那是周晓冉塞给他的信号干扰器。
当时他们以为避开了所有明网监控,却没料到大厦物业用的是独立于互联网的安防系统。
“需要我继续放吗?”陈立转动着手中的激光笔,红点在林默眉心跳动,“地下车库出口的车牌识别,便利店的扫码支付记录,甚至你在自动售货机买冰可乐时,摄像头拍到你裤袋里露出的硬盘角。”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工作室里那半卷便签纸,想起周晓冉说“他们只搬空了两台显示器”——原来对方要的从来不是物理摧毁,而是让他在自以为安全的每一步都留下痕迹。
那些被他当作“备用方案”的行动轨迹,此刻全成了串起证据链的珍珠。
“我们不是来听你解释的。”王秀兰突然向前倾身,米色外套的纽扣蹭到桌沿,“陈队问的是,你清不清楚,这次数据泄露不是普通的黑客攻击?”
空气在瞬间凝固。
林默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想起昨夜在终端前看到的评论——“如果他们说的是对的呢?”原来舆论场的质疑只是前菜,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用“非普通攻击”的定性,把他和那些藏在暗网里的“境外势力”捆在一起。
“我只是个失业青年。”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轻,“能黑进服务器的是我室友,他……”
“停。”陈立的手掌猛地拍在桌上,震得纸杯里的水溅出几滴,“你很清楚,现在说什么都会被记录。”他指了指墙角的录音设备,红灯亮得刺眼,“你更清楚,路径观察者系统背后牵连的不只是算法。”
林默的呼吸陡然一滞。
对方终于露出了獠牙——他们要的不是口供,是让他承认自己“知道得太多”。
他想起路径观察者的用户协议里那句模糊的“根据相关部门要求提供数据接口”,想起系统架构图里那个标着“特殊通道”的灰色模块。
原来所谓的“影子备份”,根本就是某些高层机构默许的监控延伸。
“知道吗?”王秀兰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像是在劝晚辈,“昨天有位老领导看了你们公开的数据,直叹气说‘年轻人太莽撞’。系统是有瑕疵,但出发点是好的……”
“为了规避风险?”林默突然插话,喉咙发涩,“就像高考填志愿时替考生‘规避’不‘适配’的专业,像审核资格证时替公民‘规避’不稳定的人生?”
陈立的太阳穴跳了跳。
他按下投影仪遥控器,画面切到最后一段:林默在楼道里抬头,目光恰好撞进监控镜头——那是他发现异常时的本能反应,此刻却像在和镜头里的自己对峙。
“你可以保持沉默。”陈立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但沉默的代价,是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会被标上‘高风险’。”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林默心口。
他想起周晓冉熬夜时泛红的眼尾,想起楼下收废品的老头总给他留半块月饼,想起评论区里那个说“女儿幼师资格证被卡”的母亲——原来“路径观察者”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种方式,把威胁藏在“合理”的程序里。
房间里的灯光突然大亮。
王秀兰看了眼手表,起身整理外套:“今天的问询就到这里。”她把工牌重新别在胸前,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林先生,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记录。”
陈立把U盘拔出来时,金属接口发出轻响。
林默盯着他放进西装内袋的动作,突然想起路径观察者的核心算法里,有个调用频率极高的“监管日志”模块——原来所有“记录”,最终都会流向这些穿制服的人。
走出政务中心时,晨雾已经散了。
林默站在台阶上,阳光刺得他眯起眼。
他摸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停顿两秒,按下了周晓冉的号码。
“喂?”
“他们想让我们自己吓退自己。”林默望着远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反光,那光刺得他眼眶发酸,“用合规的程序,用‘为你好’的理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是键盘敲击声——周晓冉又在同步黑进某个系统了。
“那我们就得让他们知道。”周晓冉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静,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度,“我们不怕。”
林默抬头看向天空。
一架客机拖着白尾掠过云层,在蓝天上划出一道裂痕。
他想起工作室里那些没日没夜分析的代码,想起评论区里越来越多的“为什么”——有些裂缝,一旦出现就再也合不上了。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的备用节点地址被揉得发毛。
但没关系,只要还有人愿意沿着这些毛边继续撕扯,藏在阴影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