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谢过保姆,走向电梯。
金属门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
找到712病房,房门虚掩着。
沈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病房里有三张床,靠窗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母亲余淑兰。
她闭着眼,似乎睡得很沉。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是微微蹙着的,仿佛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脸颊比起沈茹上次见她时,凹陷了许多,颧骨显得更加突出。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曾经乌黑浓密的发间,如今也长出了刺眼的银丝,凌乱地散在枕头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干瘦,指节突出,手背上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布。
仅仅是这一眼,沈茹的心就骤然缩紧。她几乎有些认不出病床上这个脆弱、枯槁的女人,就是记忆中那个总是挺直脊梁、眼神锐利、仿佛永远不会被生活打倒的母亲。
她不敢惊扰母亲,悄悄退了出来,关上门,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
主治医师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beta女性。她一直在等家属,见到沈茹,直接拿出了一叠检查报告和一份文件。
“你是余淑兰的女儿?”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直。
“是的,医生,我妈妈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叹了口气,指着片子上的影像和各项数据指标,开始解释,语气专业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沈茹心上:
“你母亲患的是‘信息素失衡诱发的骨骼-神经联合病变’。这是一种在老年omega群体中非常常见,但也非常棘手的退行性疾病,发病率超过60%。”
沈茹的心猛地一沉,omega特有的疾病?
“病因,”医生顿了顿,“根源在于腺体缺失。你母亲……她是不是早年做过腺体摘除手术?”
沈茹的脸色瞬间煞白!
腺体摘除?!
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只知道父母当年决裂闹得极其难看,母亲性子刚烈……难道……
医生从她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继续道:“腺体是omega维持体内信息素和多种内分泌平衡的核心器官。一旦缺失,会导致信息素水平彻底紊乱,进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直接的就是,体内无法正常合成一种对骨骼和神经维持至关重要的营养因子。”
她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这种疾病的进程通常分为三个阶段……”
“中期:也就是你母亲现在的阶段,”医生的语气加重,“夜间会出现剧烈的骨骼疼痛,尤其是承重骨,疼痛程度足以将患者从睡梦中痛醒,很多人描述如同骨头里有虫子在啃噬,只能蜷缩着身体硬熬到天亮。同时,由于神经滋养不足,开始出现明显的记忆力断层。比如刚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经常找不到日常摆放的物品,思维连贯性变差。”
沈茹有些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到了后期,骨骼会因为极度缺乏营养而变得异常脆弱,类似严重骨质疏松,一次轻微的摔倒就可能造成粉碎性骨折。同时,认知功能障碍会加剧,可能出现时空混淆、认不出亲人、甚至忘记自己的名字。最终,很多患者并非死于疾病本身,而是死于骨折后的长期卧床感染,或因严重认知障碍引发的意外事故。”
每一个字都在沈茹的心上凿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她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原来……母亲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这样可怕而漫长的折磨,而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一无所知!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难处里!
“这种病,关键在于早发现、早干预。”
医生看着沈茹惨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一丝遗憾,“在早期甚至中期前半段,通过长期、规范的信息素替代疗法和营养因子补充,是有很大机会控制病情发展、显着改善生活质量、甚至达到临床治愈效果的。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显示病情已进入中期的指标上:“你母亲拖得太久了。现在的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接下来的治疗会更复杂,效果也可能大打折扣,主要是尽力延缓向后期发展,提高剩余生命阶段的生活质量。”
医生将一份手术同意书推到沈茹面前:“目前有一个方案,这是目前对她这种情况最有效的治疗手段之一,但手术本身有风险,需要家属签字。”
“你抓紧时间考虑一下,也和病人沟通沟通,”医生最后说道。
沈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走回712病房。
母亲还在睡,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落在她消瘦的脸上,竟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安宁。
沈茹轻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僵硬。她凝视着母亲沉睡的容颜,用目光描摹着那熟悉的轮廓。
母亲脸上的每一点变化,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缺席的这些年里,母亲独自承受的病痛和岁月侵蚀。
失败。
这个词如同最恶毒的宣判,宣判她这么些年的冷淡。
作为一个女儿,看到母亲在自己面前强撑起坚强,她就真的天真地以为母亲无所不能,会永远健康。她一直沉浸在自己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和窘境里,却对家人正在经历的痛苦充耳不闻……
悲伤、愧疚、自责、挫败感……如同汹涌的潮水,早已冲垮了她。沈茹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惊醒了母亲,更怕让母亲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无能的样子。
夜幕彻底降临,病房里的灯熄了,只留下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寂静中,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沈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只有偶尔压抑不住的细微抽噎声,泄露着她内心的滔天巨浪。